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96章 消息

  时日过得快,眼看着又要入冬,安乐州据说一切如旧,堤坝的事情也如约展开,虽说还看不见雏形,但是凭借那热火朝天的势头,也能窥见几丝日后的蓝图。

  纷纷扬扬的大雪接连下了好几日,今日才云消雨住、雪霁天晴。案上杯盏氤氲着热气,汤色翠绿,香高味浓,看着就是好茶。京中到了冬日就冷的出奇,今年较之往年尤甚,阳光也没什么力道,透过檐下的冰棱,折射出一点漂亮的颜色。

  院中新栽了几株绿梅,旁人要以红梅为最,唐安信偏不,还把树上的第一茬梅花摘了些,用匣子装了,伴着初冬的第一场雪送给宋承平。

  冬至近了,为着预备后几日的宴乐,京中巡防任务也重了起来,陈澄和张沛担着神策军的担子,忙得不可开交。

  看着盏中茶水渐渐转凉,小四往窗外看着寻唐安信。

  往事历历在目,唐安信最近几日左眼皮一直跳,他独守着雪枝,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下人们都不劝他,文人的雅致有时候就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疯劲儿,只有宋承平能把人拽回去塞个手炉。

  可是眼下宋承平不在。

  尹元洲打门口进,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满头冒着热出来的汗气:“老唐!我来找你讨杯茶喝!”

  唐安信拥着氅衣:“来吧。”

  小四连忙招呼人换茶,又摆了些鲜果瓜子。

  天色苍苍,尹元洲跟在他后面,无意间瞥见了梅树上挂着的玉佩:“老唐,玉佩还挂着呢。”

  “那是桉静的玉。”唐安信在檐下站定,转过身来看着那树:“他每年这时候都躁得慌,冻一冻他。”

  尹元洲岔开话题:“今上欲改制,你看出来了没?”

  “他不是一直都在筹谋吗?”唐安信抓了把瓜子给他:“顺宁富庶,他想调度赋税很久了。”

  国库穷得出奇,换谁都要抓瞎,李靖柏被穷怕了,出一点银子都剜肉似的——宫里太后和几位太妃的月例都减了,又裁了不少宫人。

  由此可见,皇帝对水利一事还是很看重的,起码大把的银子砸下去也没见心疼。

  唐安信磕着瓜子:“你从哪来?这一头汗的,一把年纪了也不怕着凉。”

  “滚吧你,起码到赵大人那个年纪才算得上一把年纪。”尹元洲正色:“我是来找你借银子的。”

  唐安信奇了:“你堂堂刑部的一把手,怎得来问我借银子,莫不是被家中河东打出来了?”

  “哟,上好的毛尖。”尹元洲喝了口茶:“我家昭昭要出门了,本来聘礼都是我内人操办的,方才打珠宝铺过,看中了一套头面,打算买来给昭昭添妆——不是我跟你说,她们女儿家家的东西是真贵,一套头面都要二百两银!”

  “唔,是挺贵的。”

  “哎呀,我主要是看上了手艺,做得是真精巧。”尹元洲一把瓜子磕完了,特意分作两堆,往唐安信那堆瓜子皮挪了挪:“我今日出来得急,没带多少银子,等我回去了差人给你送来。”

  说话间,小四已经取了银票过来:“大人。”

  唐安信作势要赶人:“赶紧走赶紧走,就欺负我没有闺女。”

  送别了尹元洲,唐安信把盏里的茶泼了:“京里冷得很啊。”

  小四跟着应:“是啊,不比咱们老家暖和。”

  不知道东丰下雪了没。

  夜里凉,小四顾及着他白日在雪地里冻了一遭,交代着把碳火烧得旺。

  唐安信从床上下来,没喊人,自己先倒了杯水。

  他最近喝的茶都是毛尖,宋承平特意挑的好茶送过来,要让他日夜都想。

  喝了茶反而不好眠,唐安信躺在床上看帐顶,角落里昏着一片影子。

  梦里宋承平看不清面目,周围也一片漆黑,可他就是知道有妖鬼,晃着身形、呲着牙要吃人。宋承平拽着他的手往前跑,空气里都是硝石的味道,唐安信跑得咯血,几乎要放弃。可是宋承平不愿意,猛地把他往前推,他一个踉跄,再回头,宋承平已被妖鬼啃去了双腿,随后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块‘哗哗’作响,连带着妖鬼一并掩埋。

  腿……

  这个意象让唐安信觉得恐惧。

  唐奉澄也是失了双腿。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

  天之骄子终成碎玉,再拼凑起来需要大勇气,一如唐奉澄,他坚持着陪唐安信走了最艰难的那一遭,自己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饱受折磨。唐安信明白唐奉澄的痛,于是他在河边让步。

  他说‘这样的人,不是唐奉澄。’

  可是这样的人,会是宋承平吗?

  唐安信不知道。

  他思绪还没收回来,门外就急急传来了脚步声,看见室内灯还亮着,那人破门而入。

  贺津面色焦急:“大人!我家公子……没了!”

  大抵有些人就不适合做梦,类比一下唐安信这一类怨种,梦见一个死一个,堪比活阎王——这谁受得了?

  唐安信认得贺津,他对宋承平那几间铺子的人都了如执掌,更不必说贺津。

  换句话说,贺津没必要骗他。

  唐安信心都在乱跳,浑身的血都往脑门上冲,可是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消息像是隔着一层雾,影影绰绰的,有些模糊,唐安信前几日还收到宋承平的信,宋承平说年下就回,要他等着。

  这怎么信?

  今晚没有月亮,梅花还在开,唐安信压下舌根的一点苦意,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勒令自己咳了两下,喉间腥甜:“怎么回事?”

  “安乐连日大雨,有处堤坝决堤了,工匠死伤数十人,知县瞒而不报、拒不受理。有人举发到了公子这里,公子为平民怨,将那知县当中斩杀,谁知河堤又塌,公子的尸首在……在湖中被发现……”

  “无稽之谈!”唐安信双目赤红,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说不出话:“知县颟顸庸碌,邵安也没有处决的权力,应当上报至刑部查办!谁给他的胆子让他当众处决!”

  贺津猛地跪下,不住磕头:“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是安乐州的探子来的消息!”

  “若是属实,知府也应上报!”唐安信猛然咯出一口血:“京中毫无消息,你说的我自会核实。”

  “大人注重身体。”贺津从地上起来:“公子离京之前交代我,若是出了状况,一起以大人言辞为主。”

  唐安信累极一般,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