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91章 结束

  儿时仰星光

  举手若能摘

  于今七尺身

  天高不可及。

  戚云策牵着一头骆驼往热闹处走,他能感觉到四处窥探的影子,可是他却不得不往前走。

  这一步便是迈出了,此后满门上下三口人,也不一定能有个好归宿,可是世间本就鞭长驾远,总要有人怀着一颗滚烫的初心。

  他的目的地说远也不远,比起那些跋山涉水的要轻松许多,可是牵着的骆驼恐怕不能跟着,盖因午门森严端庄,不容放肆。

  可是这一行又不得不仰仗骆兄,本朝虽说开阔博大,可是骆驼对京中人也着实是个稀罕物——换句话说,这位骆兄救了他的命。

  明烈的阳光似乎照得戚云策眼眶发热,临了临了,到最后只记起——

  昨夜月色溶溶,温柔澄澈得一如曾经最初的时岁。

  通政司的知事收了信函,事关重大,他不敢耽误,急忙往上呈。可是人员略杂,到张蠡的手里时间已经不太够了。他连忙递折子,要面见帝王,可是李靖柏也不知被什么耽误了,迟迟没有回应。

  午门外的登闻鼓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了,只是时常有人打扫清理,看着半旧不新的。这是锦衣卫和大理寺的活计,本来是轮收,只是左纭和唯恐有人只手遮天,这才上折子让两方并行,这传统延续了许久,到现在应该有四五十年了。

  这日天晴,阳光甚好,又是午后,太阳晃得人打瞌睡。巡逻的兵卒刚还在打瞌睡,一晃眼,就看见一个伶仃的小少年踏上了登闻鼓前的石阶。

  他被唬了一条,远远地呵斥:“哎!那个谁!你干嘛的!”

  身边年纪略大的小卒瞥了一眼,把嘴里的瓜子皮吐了,道:“没什么,敲登闻鼓的。”

  “不是说登闻鼓不能瞎敲吗?”那说话的兵卒见他不慌,也沉静下来:“那咱们就任由他往上走?”

  “哎你到底是哪里塞过来的人,怎么什么都不晓得?”他还在嗑瓜子:“他打前面过来的时候,会有人核验户籍和名姓,已经拦下了不少玩闹的。到了咱们这里,就只需要等着他敲鼓,然后报给上面的大人就行了。”

  那士卒腆着脸赔好话:“您说的是,我不是刚来嘛,什么都不知道,劳您费心了。”

  登闻鼓属警鼓,宽约四寸,敬告的是四方天地。鼓槌不大,头部见圆,估计是许久没用过的缘故,拿在手里略微有的扎手。

  戚云策颠了颠鼓槌,觉得有些沉,紧接着他悍然擂鼓,陈厚的声音响彻四方。

  第一声。

  戚家上下百余口人,如今只余下两老一小残喘苟延。

  第二声。

  戚梁为官清明,从未贪食百姓米粮,却被盖上盗库谋逆大罪。

  第三声。

  东丰水祸横死百姓数万,哀鸿遍野,幕后鹰狼还在纵情声色、稳坐高堂。

  悬而未决,悬而未决,悬而未决……

  他和许多人一样不死不休,在“悬而未决”和“意外”中作斗争,他在流离地逃亡中找到了属于他的宿命。

  无论日后是妖鬼拦路还是一帆风顺,总要有人先站起来,然后才是千千万万个人站起来。

  停鼓的那一瞬间,戚云策仿佛看见了一道隔开命运的沟壑,上面浮着理不清数不明的重重疑云,对面却是烈火熊熊的真相。

  他把鼓槌端端正正地放回去,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地面有几滴溅开的水痕。

  早在他敲第一声鼓的时候,那年长的小卒就开始安排:“小孙,你看着,我现在去报给大人,你等他下来后把人引去偏厅,记得上茶。”

  今日留在这里的是大理寺的裴和正和锦衣卫的任水屏,本来裴和正的官阶不应该到这里,只是他前些日子得罪了傅固的外甥,被人寻了错才贬到这里。

  裴和正本就是一肚子怨气,可是一道的是锦衣卫,又不好说什么。方才两人就听见了鼓声,于是都端正了官威,等着人进来。

  “堂下何人?可有诉状?有何冤屈?”任水屏搁下手里的事物,平静地看着他。

  戚云策面色沉冷:“小民不见君上不敢妄言。”

  “大胆!陛下是你想见就见的?”裴和正皱着眉:“有何冤屈速速说来,好于你上报,登闻鼓可不是儿戏,你这娃娃莫要胡闹。”

  戚云策叩首:“不是小民不说,而是此事事关万万民,小民冤屈也好,万万民冤屈也罢,都牵扯重大,小民不敢胡说。”

  见他言辞诚恳,裴和正扭头看着任水屏:“我看这孩子言辞有据,条理清晰,不然还是上报同知?”

  任水屏不应,反而盯着戚云策看了一会儿,道:“你祖父可是戚梁戚大人?”

  “正是。”戚云策又是一拜:“小民戚云策。”

  ***

  戚家如今只剩下戚梁、薛听白和戚云策,戚梁的独子被活活剐去了皮肉扔在海里,怕是早就让鱼蟹分吃了个干净,可惜的是连骨殖都寻不见,不知到了哪里。

  李靖柏学得很快,只是批红权被收了,内阁就有些说不过去。因此大事都是直接在朝堂上解决,只有不疼不痒的小事才让他御笔亲批。下了朝会,他还要跟着先生们学东西,无论是策论还是君道,他都要从头开始学起。先生们的本意是让他起码知道场合和基理,可是他起步太晚,因此日日都很忙。

  今日是赵津授课,讲的是律法。一炷香将将燃尽,裴和正就由宫人领着站在门口,恰巧张蠡也打门口来。

  张蠡来得早,只是没有通传谁也不敢放他进来,还是刚刚裴和正进去了,宫人才让了步。

  赵津是识得裴和正的,见状把这一篇章讲完就告了停。

  李靖柏看着两人行礼:“不必多礼了,先生是大德,直接说吧。”

  任水屏报了刘策温,没多大会儿就得了消息,让他们带着人搜过身后进宫。这时候裴和正也刚到,可是张蠡已经等了一个半时辰了。

  等裴和正说完,张蠡也插话:“臣这里有一道信函,也是事关此事的。”

  东丰的事情又被重提,顺道带出来江南大库的案,次日在朝会上当着大臣们的面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三法司设案查办,第一个问责的就是工部,弹药刀枪之流都是工部在管,可是东丰的堤坝被人炸过是证据确凿,火药的来源就成了问题。

  本朝对硝石这些东西管控地很严,民间根本没有路子,除非开采野矿。

  傅固也气,他明知道这是对着傅江两家来的,可是薛听白和戚云策之前藏得太深,也没有人往唐兴身上想,这才让他们活了下来。昨日戚云策去午门,一路走的都是热闹街道,人多口杂,不好下手,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更重要的是……

  那天杀的方季同今年不知吃了哪门子疯药,非要去查田地。本来往年也查,一年两次,地方也就罢了,自有另外的人查,京畿都还是归户部管。年前方季同和上一任一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次不知怎得,非要弄出来个一二三。

  东丰是什么路数大家心里都清楚,每年吃了多少回扣也都有底,可是毕竟荣王在前面挡着,贸贸然也没人敢翻案。

  本来面上说的是富商大贾私改楼阁,倾轧了河堤,又加上今年雨大,这才出了事。

  可是火药的事情又被捅了出来。

  傅固想起来戚云策就咬牙切齿。

  这人当初就该斩尽杀绝!

  查案本就艰难,赵津很少管这些东西,可是裴和正走后新上任的少卿就是个绣花枕头,一戳就露了馅。

  重担就交到了刑部和督察院的手上。

  申恒领命来拜会戚梁,他和宋承平也见过,去年陶然亭发现尸体是他和裴和正一起去的,因此态度也算和善。

  可是把戚梁带到哪里又是问题,皇帝当时下令让赵黎青和石铳之死护戚梁,是以两人都要跟着。问题就来了,刑部担不下这两尊大佛,只好由着他们把人带去锦衣卫处。

  另一头,江家本就式微,还是靠以往的田地和太妃才吃下顺宁的新田,谁知太妃听了这事根本不管。他们又想着把田地还一部分,吞下的库梁没办法吐出来,还了银子也值当。大出血也就大出血,连夜做出账本,把数字给了户部和内阁也就罢了。

  可是死去的戚梁又活了过来。

  督察院最近也忙的要死,宋德庸接连好几日都宿在衙门,连家中老妻送的吃食都不顾,整日都在查旧时的卷宗。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风雨欲来。

  刘策温接连跑死了几匹马,又去了丰济一趟,把涉案人员都带了过来。

  一连忙了数月,秋种快要开始了,这事才算平息。

  宫里婉禁了江太妃的足,江家直接株连九族,定在秋后处决。傅家也不怎么好过,好几个直接锒铛入狱,又有数十人革职,最后银子都进了国库。

  最后还是赵津求情,才换了江家女眷的一条生路,只是流放到何处,也就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