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90章 客至

  次日清晨,这日是小朝会,唐安信早早地起了。小四不要使人靠内,亲自端了面汤送进去,出来后准备交代厨子今天不用做餐食。

  正屋的竹帘都掀起来了,只是不见伺候的人。唐府上下差使的人不多,也无甚女眷,丫鬟婆子一概没有,但是为着客人来访,也有几个年轻得力的短工。府上也没有扫撒出来让他们住的地方,就还都是回自己家中住,白日里再过来。

  唐安信捏着张信纸再看,估摸着也不怎么用心,半遮半掩地看着对面的宋承平。

  这时候还早,只是他俩人闹了大半宿,睡意都没了。

  “不是不要歇着?”宋承平今日没什么事情,又不到上朝会的品阶,只等过会宫内召唤:“在床上躺着不舒服?”

  唐安信气结:“那还不是你……”

  他话说了一半又顿住,只打了个哈欠当作自己什么也没说。

  这两人都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宋承平趁着唐安信收拾,又把戚梁一行人的事情交代给贺津之后,把人领去了一家小铺子。

  这家小铺掌柜的是从南边来的,卖的是各色果子和粥菜。南地多咸粥,米里还要放腊肠、虾皮、葱花之流,唐安信入京以后就很少喝到了,这里更多是白粥,因此用小匙舀出来一片腊肠的时候还有些啼笑皆非。

  宋承平总能在一些细微的地方费神思。

  用了饭,唐安信在朝上见某位同僚暗搓搓啃大饼的时候,颇有些诡异的怡然自得。

  今日朝会上还在就着前几日的事情吵,几位大人就这赋税和屯田的事情嚷得不可开交,到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结果。

  最后还是李靖柏被他们吵得烦了,喝令下朝,散了以后又特地唤了方季同详谈。

  他变了很多,宫中经李靖琪的两次投毒案后严防死守,连官员入宫都要细查。赵津和唐安信在他本来的课业上又加,有意防着傅家,看来已经有了效果。

  李靖柏只是公主的孩子,本来受的教育只是如何安分守己,可是天意弄人,皇嗣里数来数去,刨去有谋反先例和疾病在身的,就只有他最合适。他即坐上了皇位,从前的那些荒诞游乐就不能大张旗鼓,所幸他本性不坏,跟着赵津学了很多。

  初期受太后压制和朝臣劝诫也就罢了,难免有些懦弱不堪,可是傅家最近自顾不暇,他就有了时机。

  吏部还在研究官员的调动事例,本来只是年年按章程走,可是去年事情太多,一直拖了下去,直到前几日才大体结束,卷宗入了库以后,也就忙这几日。

  唐安信去过衙门后把方季同请到了府中,正打算派人去请张箦,却被小四告知宋承平去了宫内。

  唐安信眉头一皱:太晃眼了。

  这会儿眼见快酉时了,唐安信不好耽误人太久,打算就这现下的先说,那头汝鹤急急地跑过来,招呼着什么人进来。

  唐安信没理,只当是康槐。他们还在商量起草折子,只是在这之前要先把阵仗做出来,明早卯时唐安信还要联系宋德庸,再商谈一番,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邵安等会儿回来你问问他,再看律法上是怎么说的。”唐安信站在门口和方季同打商量:“顺宁的知府要注意,还有就是信子,有些东西说出去民心动摇,还是要遮掩遮掩——”

  汝鹤进了门,还在大喘气,唐安信就停下来谈话,和方季同一同扭头看他。

  汝鹤面颊微红,有些溢出来的兴奋:“少爷!公子来了!”

  公子是称呼的唐奉澄,他如今无官无职,是侥幸捡回的一条命,众人也都含糊其辞的称呼,说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再招来祸患。

  唐奉澄断了腿,手上的伤还没好全,胳膊上都是淤青,面上看着还好,只是眼底的憔悴遮不住,还没两下就要咳嗽。在门外下了马车,就有专门的人抬着小辇送进来,汝鹤见了他几乎要落泪,还是顾及着在门口才勉力忍下。

  月余未见,又是经过生离死别,方季同又惊又喜:“桉静!你怎么来了?”

  他本来要问身体,可是想着就艰难,也不好戳人伤口,只把目光停在断腿上,看了许久。

  “听说邵安打宛阳过。”唐奉澄笑着应:“我就跟着来了,只是我不好走官道,耽误了两日。”

  堂下因为人多,方才开了窗子通风,这会唐奉澄来了,唐安信也不吩咐下人,自己去关了窗。

  他们都是旧相识,不过两个月没见,已经情态各异。

  尤其是方季同,他没见过这么重的伤,上次阿音养的猫儿摔断了腿都养了好久,这会儿看唐奉澄简直越看越心疼,越看越惋惜,仿佛自己也跟着疼了一样。

  唐奉澄咳嗽两声,只觉得方季同把自己当成了兔子,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仿佛再凶一些就能把他 吓跑,只好啼笑皆非的受了。

  送别了方季同和几位他带来的几位官员,唐安信走到小辇旁。

  方才是有外人,他顾及着仪容,这会儿人走了,他便抱起唐奉澄,把人放到了主座上。

  “你怎的来了?”唐安信和唐奉澄隔桌而坐:“我本该去找你的。”

  “听说我们唐大尚书要改制,我自然乐颠颠地回来了。”他说完脑子忽然有些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我们早就约定好了。”

  什么约呢?

  大抵是少年意气下的自负风流。

  天下人都曾仰望过唐奉澄,他的盛名不是说说而已的,文人墨客的聚会每每都是他拔得头筹,他的策论词律都是顶尖,这样好的人,笔墨里却都是百姓和天下劳苦。可是他又和那些终南隐居的人不一样,天下饱食无忧之士何其多,为万民而求九死的人又何其多,在这么多的人里,唐奉澄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

  可是这样的人物却辞了官,乃至于断了腿,更有甚者,有时候连清明都没有。他有罪吗?如果有罪,三法司是干什么吃的?他无罪吗?如果无罪,那又何至于此?

  他那疯了的灵魂和断了的双腿都赫然昭告了事实,把朝廷上那些魍魉的遮羞布扯了个干净。

  “惠帝身亡,可是朝中官员数少,往往分身乏术,于是今年的春闱推后;随后新科入朝,在各地开始施展他们的报复,大雍陈疾难医,可是所幸武帝彪炳千秋,又有怀王满门忠烈,抛开他勾结知州不谈,他们把塞外十八部困死在了永益关外,这是大雍的生机。”

  “在不抓住,就是内忧外患的危急存亡之秋了。”唐奉澄替他下论:“世家捅出来的篓子太大,他们掩盖不住,户部的账务看着是对的,其实下面都有猫腻,于是李靖琪死了。太后身份所在,不肯放权;内阁争斗不休,民心尽失;六部成了最能办实事的地方。”

  “我离京之前交代你了两件事,一是我唐家的盐矿,二是荣津寺。”唐奉澄笑着看他:“我看你劳心费力,不想让你再操劳,于是我来了。”

  ***

  宋承平回来以后见了江淮梅的人,他也不吃惊,端着一幅主人姿态去拜会了唐奉澄。

  张箦来了以后几人还在说,绕来绕去还是农田被占的事情,唐奉澄不便参与,也就在侧厅喝茶。后来谈完月亮都要出来了,唐安信招呼着留饭。

  方季同、张箦、唐奉澄围坐在炉子旁边,今日晚间的餐食是拨霞供。

  方季同不着动静地打量宋承平,心下却在喂叹此人的能耐。宋承平跪倒在太学门口的时候,他正去拜会老夫,是以见过那个时候的宋承平。

  眼下不过一年,他已经快速成长了起来。

  官场上的人,饶是上位者再宽厚,下面的人也都得端着,辈分的问题不能忽视。按理说,宋德庸、江淮梅和方攸是一辈,于是下面的宋承平、唐安信和方季同又是一辈,可是宋承平又是唐安信的学生,和聂怀良、宋明敛是同年,这辈分就乱了起来。

  还是张箦不怎么在意这些,招呼着人坐下:“邵安坐吧,今日也不是客宴,在座的又都是熟人,索性跟着温莘和桉静算,几位都唤世叔算了。”

  宋承平依言拜了,又敬了酒,才算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