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76章 迢迢

  宋承平走地倒是不突然,临行前特意拜访了晁木菡和几位相熟的大人,他在京中唯有两处挂心,一是父母幼妹、一是唐安信。

  山水迢迢,此去东丰单路上就要好些光景,好在他孤身一人,轻装简从倒也方便。

  他被授的是东丰府安乐州丰乐县的知县,正七品,也正是那出了疫情的小村子所属。

  行了十六七日,天气已经热了,宋承平这才到地方。

  此地泥路坎坷,沿着官道一路下行,竟是越行越窄,最后倒是出人意料,露出一个偌大的镇子来。

  丰乐县知县历年考核参差不齐,高又高的离谱,低也低的吓人。宋承平初来乍到,也不急着去衙门验牌子,反倒是大咧咧先进了酒馆。

  这酒馆年岁已高,招子都残败了,也不急着换,往来行人稀稀拉拉的,一派萧瑟之景。

  宋承平脚步一顿,看天色还早,餐食也不点,在窗边坐了好一会。

  小二扣了扣门:“公子是北边来的?小店眼看着要打烊了,唯恐招待不周,掌柜的差我来问问您,可要餐食?”

  “这不是还未到酉时?怎得打烊这么早?”宋承平行至门口:“晚间店里不留人吗?”

  “公子有所不知,京中有大人物要来呢!老知县估摸着人快到了,特意让坊市都做些整改,我们掌柜的家中忙碌,无心经营,奈何酒馆上下都靠着掌柜的,就只好早点打烊,不过晚间倒是留了个小子守着夜。”

  “哦?不知是怎样的大人物?”

  小二唏嘘道:“京里边的唐大人你知道不?就是那个‘赵律柳词唐墨’的唐大人!”

  宋承平皱着眉:“这是哪位?”

  “我看公子也是读过书的,怎么连唐大人也不知道。”这小二靠着门框,像是憋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人显摆似的:“赵律说的是大理寺左少卿赵津赵大人的格律诗,柳词是久负盛名的柳佟先生的词,至于这唐墨,可是当今礼部侍郎唐桉静的笔墨!”

  “您有所不知,这位唐大人最喜游山玩水,一手好字可以说是翩若惊鸿,您来的时候是不是见了外边的亭子?那里可正有唐大人的墨宝呢!”

  宋承平笑了笑,问他:“我看小二你也是论谈古今,像是个读书人,怎的在这里做工?”

  “说来话长,也就不拿牢骚话烦客人了。”小二摆着手:“我曾经也是个秀才呢!”

  宋承平见他说得坦荡,也不再提:“那来贵地的大人物是谁啊?”

  说起这,这小二来劲了:“唐大人有一位好友,也姓唐,尊字温莘的,乃是当今的吏部尚书。”

  “这来的贵人啊,正是这位尚书大人的学生!”

  宋承平一时之间啼笑皆非。

  他羁旅多日,猛然听到‘温莘’,竟是在这么个地方,让他陡然产生了一种恍然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所叹相思无声,所幸相思无声。

  这小二也不知道方才还交谈甚欢的客人为何突然就落寞了下来,于是压低了声音:“那……公子可要餐食?”

  “不了。”宋承平敛了深思:“方才我听你谈及老知县,言辞甚是憧憬,料想这位大人是位清平好官了?那怎得我看县内略有寥落?”

  “老知县敦厚爱民,可是就是时运不济了些,公子知道信子不?”

  宋承平又皱眉:“不知。”

  “信子是各地的大事,做成了笺子各级各级分发下来的。”小二指了指县衙的方向:“老大人亲自搬着椅子坐门口给我们念呢!”

  宋承平还要开口,楼下却有人一直喊着小二。

  小二惭惭一笑:“公子若是不用餐食,我就先走了,夜间有事喊小武就行。”

  他下着楼,又扯着嗓子:“小武耳朵不是很好,公子记得声音大些!”

  宋承平沉思半响。

  原本以为是这丰乐县知县是穷凶贪腐之徒,岂料环看一番,有些偏颇,那这时疫又是何况?

  ***

  翌日一早,宋承平就寻了那小武,让这孩子把他的东西送到衙门,付了五文钱当作酬劳,他自己则孤身一人去了那村子。

  这村子没个好听的名字,此地也没多少人识字,官话也是半通半不通的,宋承平蹉跎了好久才来的小赵沟。

  小路不经雨,好在春日里这里雨水不多,倒是还好走。

  这村沿着路,走到头也没豁然开朗,更不必说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村口一条羊肠小道蜿蜒着,立了座石碑,宋承平端详良久才从一团乌七八糟的符号里辨别出‘小赵沟’几个字。

  再往前几步,有几个士卒模样的抱着棍子守着,见前方来了个人,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站直。

  “你是何人?来做什么?”

  宋承平鞠了一躬:“小生是云游来的游医,听闻这里有疫病,特意来看看。”

  一个矮瘦模样的小伙子搁了棍,学着宋承平的模样也鞠了一躬,只是有些怪模怪样的:“伢子心好嘞很!前几天有人来过啦!不用看啦!”

  宋承平年少时也是游学过的,对各地的口音略有了解,半蒙半猜也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只是对方似乎极不擅长官话,只能听懂前面的,再说就是一脸茫然之态。

  宋承平比划两下,又指指村子里,示意自己要进去。

  这小伙子急了,一口乡音更重了:“不中不中!进不得哟!”

  问他原因又说不清楚,宋承平只得打道回衙门,打算寻个能说得上话的再来。

  至此,宋承平才总的明白为何历来进士,都不喜欢外调了。

  他东西都让小武送进了衙门,身上只有文书和牌子,并几两碎银。到了县衙,验明正身后宋承平才算见得那小二口中的老知县。

  老知县姓张,字维均,正是贵姓,面上也端的一片祥和,说的好听点就是温柔敦厚,说的难听了就是一派老乌龟相。

  想到这里,宋承平不免带了点笑意,倒让张维均觉得他亲切起来。

  宋承平行晚辈礼:“大人不知今后在何处高就?”

  张维均乐呵呵地模样:“就在隔壁县子哦!”

  他又紧着吩咐县丞:“润和哦,快些安排膳食,我听说绍安是京里来的?那还是下羊肉饺子?”

  宋承平连忙推辞:“晚生饮食不论,什么方便随便安置些就是。”

  赵润和听了也一派推辞:“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即来了本县,自然是俺您的习俗来办。”

  有人跟着去了后厨,这三人就又安静下来,面上一片祥和。

  宋承平忽地开口:“我听张大人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士?倒有几分南地的口音?”

  张维均一愣:“绍安好聪慧!我正是丰济人士。”

  又是丰济。

  这倒是意外之喜,宋承平看着他继续说:“我年少四处游学,倒去过南地,不知大人可有思乡?思乡念亲之时何法传书啊?”

  “说起家乡,我已经二十余年没回去过了,早年还有亲人相思所寄,后来父母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挂念的了。”张维均捻着胡须笑道:“我初来之时传书极不方便,还是要托信客,不过最近倒是方便许多,只需行上十几里,到安乐里寻程家商铺,把信交付过去就好了。”

  他想起来什么的,又道:“绍安年纪尚轻已是进士,实在是年少有为,不知可否娶妻啊?”

  宋承平羞惭一笑:“不瞒大人,我惦记传书正是寄予家妻和老父。”

  “甚好甚好!你这伢子果然有本事!”张维均大笑几声:“我听说你师从唐大人?”

  “正是。”

  “正好!旁人多推举唐桉静大人的墨宝,而我私以为唐温莘大人要更胜一筹,我这里私存了一副画,你正好帮我看看是不是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