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71章 张榜

  唐安信坐得难受,正准备起来动动筋骨,看了看旁边堆做一堆的墨卷满心惆怅,只得又坐回去,喝几口茶顺顺气。

  一阅最耗时间,几位考官要从上千份墨卷中选出自己钟意的,同考官也同意后方可批上一个‘荐’字,这就是荐卷了,坊间叫做出房。二阅稍省事些,只需由诸考官协助主考官择优抽取,然后呈至殿上,以备殿试。

  唐安信出的赋题,而宋承平又考得策题,为了避嫌,他便只能阅经题和论题。他照例让别人先挑,自己等了片刻,到手里的就是经题。此外,唐安信和唐奉澄关系好,两人又同为主考官,自然不能共阅一部,是以唐奉澄最后去的策部。

  与唐奉澄一道的却是张长居。张长居何许人也?大名鼎鼎的傅家人——此人是傅家家主傅固的侄女婿,真要算起来,还是和傅君生一辈,甚至比今上惠帝还要高一辈。

  李靖琪的谥号前些日子出来了,是一个‘惠’字。

  前话休提,这才算阅卷的第二天,唐奉澄就和张长居掐了起来,碍于身份,唐安信不便做评价,只好又吵到李靖柏那里。这两位大人是为了一份卷子争论不休,本来倒也没什么,为朝廷取贤纳士,总不嫌多,但是名次高低又确实是个问题。

  张大人气得水都不喝了,斥责这份试卷是‘不礼不法、满纸荒谬之言’;而唐奉澄又认为此卷‘破题新颖,看题异奇’,新仇旧恨夹杂起来,正吵了个不可开交。

  两位肱股为了此卷名次连夜写了三千余字的折子递上去,李靖柏批复了四个字——“由卿决断”。

  这到也在情理之中,李靖柏仓促登基,万事不敢妄动,很多情况都是在听朝臣们吵,然后给个不痛不痒的评价。

  于是这份卷子又落到了张箦和唐安信的手里。张箦看后倒是没说什么,只觉得此生是个怪才,就又递交到了唐安信手里。

  唐安信眼皮一跳——这破题,倒有点像宋承平的手笔。

  宋承平可以高中,但绝不能在唐安信手里高中,否则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日后有舞弊案件类比今朝如何是好?

  唐安信就道:“此生新颖独特,破题也是奇异,只是行文漏洞明显,且不攻词律,看问题又有几分偏颇——”

  他话音未落,又被张箦接茬:“唐大人此言差矣,此生虽说文采不足,倒是剖析条例清理,有据有引,可观此生性情严谨,不正是我大雍所需的务实之才?”

  张长居眉头一皱,将试卷往桌上一拍:“此生大谈朝政,竟拿我大雍天子和商纣对比,莫不是包藏祸心?又有好高骛远之疑,若真入了朝堂,成了那毒蛇傲鹰之流,你我可担不起责任。”

  “张乐沣你是不是妒忌英才?”唐奉澄皱了皱眉:“此生所引据典皆有来处,我观之几遍,连温莘的赋辞也有所引用,可见此生学识渊博又饱读诗书,甚至对当今朝政也有几分独到见解,我看此篇当为二十九名。”

  “唐大人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可担不起。”张长居嗤笑一声,连辩驳之词都懒得说了:“我与你争论这几日,话也说尽了,我只说一句,这篇文章撑死了二百九,断不能再高。”

  张箦只好和稀泥,明日就是张榜的时候了,再不抄录出来就真贻笑大方了:“两位大人各执己见,都是为了我朝取贤,如今此生才能有了,只是见解颇有争议,不若折个中?日后也方便教授。”

  唐安信也含笑:“桉静和乐沣都消消气,依我拙见,不若取一百二十七这个名次?”

  转录的小官见他们有了分章,机灵地站出来:“几位大人都是大才,为我大雍费心劳力的,不若早些出了结果好回府?”

  ***

  宋承平在唐安信府上等了良久,又久不见人,做出来的吃食都凉了。他正要打发小四去看看,就见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从路口过来。

  他连忙上前,错开了车夫迎他的手,去替唐安信打帘子:“温莘。”

  唐安信看见他就头疼。

  一时冲动是冲动,可冲动完怎么收场就是问题了,关系转变太快,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来了我这?明日就要张榜了,不紧张?”唐安信看着他:“我可没有榜单。”

  宋承平一脸痛苦扶额:“温莘,你可别念叨我了,我在家已经被念叨了好几天了。”

  他这点活泼来得太是时候,让唐安信有一种陌生和熟悉交杂的错觉。

  “走吧,初初跟晁二小姐学做了吃食。”宋承平走在唐安信右边略微靠前的地方:“我想着你和二小姐是同乡,想来吃食合你胃口,就带了些。”

  唐安信脊背发毛,只觉自己活似一只被抓在手里团弄的猫,连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

  放榜这日上午热闹地紧,唐安信今日无事,就也踱步到了附近的客栈。

  他远远地听见有人欢呼:“中了中了!”

  一年迈老声道:“好小子!中了第几啊!”

  “非也非也。”那人继续道:“我是在替我这位老哥哥高兴,他这可是第二次会考了,中了一百二十七呢!”

  唐安信端坐,搁下手中的茶,对汝鹤吩咐道:“你去将那一百二十七名的考生唤来,说是我有事相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汝鹤就带来了人。

  这人面貌端正,肤色略黑,难得的鼻高眼深,看着有几分北地人的模样。

  他见了唐安信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换自己来的人这么年轻——有一项延续了数百年的雅事,叫做‘榜下捉婿’,说的就是有些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会在张榜的时日来物色女婿。

  “晚生宋明敛,见过大人。”

  他这话倒让唐安信来了兴致:“你认得我?”

  “不认得。”

  “那你怎知我是庙堂微官而非乡绅财人?”

  宋明敛笑道:“大人周身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清廉大官。”

  “夸耀我可没用,我看你不是巧言令色的浮华人士。”唐安信看着人上茶:“失礼了,竟忘了让举人老爷坐了。”

  唐安信又问:“那你猜我是何人?”

  宋明敛倒认真端详起来:“晚生不知。”

  “我看过你的文章。”唐安信也避开这个话题不谈:“破题和剖析都很精彩,只是行文之间似是不善言辞?”

  “唐大人谬赞。”宋明敛端正坐着:“晚生于辞藻之流确实不太擅长。”

  “这会儿又知道我是谁了?”

  “我此前并为有文章广为流传,而近期又只有试中的一篇,大人即是朝堂脊梁,见的自然是后者。而张榜不过半日,大人已然见过我的文章,想来就是审阅此次试卷的大人了。况且和两位张大人年岁又不太能对的上,晚生约莫着您就是礼部侍郎唐大人。”

  唐安信大笑:“猜对了一半,我与桉静同姓,不过表字温莘。”

  宋明敛忽地起身拜下。

  外间日色正好,虽说是春日,但是已经有了几分暖意。

  宋承平不紧不慢地在府里喝茶,等过了晌午才来看榜单。

  这次会试共录取二百五十九名,宋承平不偏不倚,正是第一百一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