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65章 不休

  雨停在第二日的晨间,天地都显得苍茫高阔。迎太后回宫已是定事,只是时机太仓促,仪仗都透着两分潦草。

  赵津和唐奉澄在宫中守了一夜,皇帝身边伺候的一应都下了狱,连用过的器具都一并封了。

  神策军、羽林军和锦衣卫都忙得很,赵津心思缜密,要让值守的同时进行,一批必须同时有三方人才作数。

  李靖琪尸骨未寒,国丧未行,国储之争就摆上了台面。

  唐奉澄冷眼看着,只觉心寒,但这又是无可奈何之举——马上就是春耕了,过不了多久又是春闱。

  本来荣王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储,但是六部那一拨拼死了不同意,大骂李珂玵是‘窃国之贼’。

  唐安信就在这噪杂吵闹的大殿之上静立不语——他执意要来,一剂虎狼之药下肚,看着面色好了些许,但是神色让人惶恐。

  晨间来的时候他还笑着行礼,对宋德庸说“晨间昏暗,大人小心脚下。”

  宋德庸听着这话,不由得心生害怕,又想起宋承平的那句‘我欲与老师结秦晋好’,整个人都有些愧疚。

  他回:“温莘,我知你悲愤,但是局势错综,你不能倒下。”

  宋德庸收回思绪,听着那人的慷慨陈词。

  “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姓流离失所,巷间饿殍遍地!如今的大雍,对得起百姓吗?”这是大理寺的右少卿秦元和,他猛然振臂挥袖:“我看你们六部究结都察院,结党比周,阻挠立储,就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你放的哪门子的狗屁!”宋德庸勃然大怒:“你混淆视听,岂不是包藏祸心?我等何时阻挠立储?我等何时结党比周?”

  “你们没有阻挠立储?那今日所争是为何事?”秦元和冷笑一声:“荣王殿下乃平帝亲子!圣上年幼,突遭横祸,无嗣可立,我等拥立殿下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宋德庸指着李珂玵:“圣上尸骨未寒,至今圣容还在乾清宫,你迎着圣上的目光啊秦元和,你敢不敢昧着良心再说一句有何不可?”

  这话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秦元和一时语塞。

  “左佥都御史?”李珂玵站出来:“你不过五品官员,空口白牙污蔑我……”

  “胆子挺大啊。”

  宋德庸才不惧他,他面对平帝都敢直言不讳,曾有当堂骂君的名声,这会儿挤兑起李珂玵来更是嘴皮子了得——他不像那群纯文人,骂人也不斟酌字句。

  李珂玵面色不虞,换成谁被骂‘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不会高兴,更何况他身份摆在那。

  “宋大人消消气、消消气。”郑嘉倒是站出来当和事佬:“宋大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口不择言。”

  刘宽也陪笑:“诸位大人也别吵了,如今立储是大事,我看荣王殿下虽说旧居塞外,可也是端方知礼之人……”

  郑嘉是方季平的门生,和方元州一道入的内阁,但是一向和刘宽关系不好,今日也不知太阳从哪里出,这俩人倒沆瀣一气起来。

  方季同往内阁那一拨人看了一眼,正撞上方元州的目光。

  方元州朝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这般情况。

  “诸位大人先把吵的事情放一放如何?”唐安信咳嗽两声:“我这里有一幢难事,虽说不及各位大人讨论之事紧急,但也是奇也怪哉。”

  他微微偏头,冲李珂玵笑了一下:“不若殿下赐个恩泽,给微臣解解惑?”

  李珂玵这才正眼看唐安信。

  这人声明不显,只知是怀帝某一年的状元,之后摸爬滚打了十余年,才算‘功成名就’。才能是有,但是迂腐了些,可是为什么李靖琪那般看重,要让他做皇储的太傅?

  “唐大人?”李珂玵坦然地受了唐安信的礼:“说吧。”

  唐安信面无血色,只是一阵咳,看着有点弱不胜衣的疲态。

  “病中残体,失仪了。”唐安信继续说:“说起病中,我有一故友途径东丰府一僻壤野村,本是为了讨口水喝,却恰好撞上了封村——此间竟是许进不许出的怪异地界。”

  李珂玵猛地向前一步,死死盯住唐安信。

  “我这朋友一打听才知道,满村竟是死了不少人,不知殿下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满朝文武都在盯着,李珂玵嗤笑一声:“唐大人这话是几个意思?竟是再质问本王不成?”

  “不敢。”唐安信嘴上说的不敢,可是眼神却丝毫不惧,直直迎着李珂玵的打量:“都说了是请教了,殿下心虚什么。”

  “我这位故人自己就是医师,几番探查,满村竟是都出了红疹子。”唐安信语调幽幽:“可是我观着,怎么和殿下颈间略有点像呢?”

  唐安信步步紧逼:“这位友人虽说不敢和东璧仲景相提并论,但也是饱读医书,几经寻访这才有了个结果——正是时疫。”

  “可殿下自去年九月就一直在京,是怎得也起了疹子呢?”

  “大胆!”李珂玵嘴唇翕动:“你凭什么说本王这是时疫?”

  “是不是时疫太医一诊便知!”唐安信眉心微蹙:“大雍乃危急存亡之秋,诚宜开张圣听,可惜圣上长眠,那我就只好转而问问殿下你——”

  “你明知东丰时疫,却瞒而不报,囚在村中之人多达两千九十六之众。”

  “你暗派靖祎殿下去东丰,又把疫病带入京城。”

  “甚至胆大包天带着靖祎殿下面圣,惹得圣上起疹,你包藏的是哪门子的祸心?”

  “你又该当哪门子的罪?”

  唐安信语气里的质问和冷意惊得人心颤,你来我往的私欲被他捅了个对穿,大殿高阔,竟有几分落针可闻的寂静。

  “小人妄言!”李珂玵捶胸顿足,甚至眼眶含泪:“靖琪是我亲侄!靖祎是我亲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含血喷人又该当何罪!靖琪绝非疫病而死!”

  “圣上自然不是疫病而死!圣上是天子!黄天后土所庇!”唐安信气愤更甚:“可是殿下是怎知圣上仙去缘由?”

  “据我所知,殿下可是至今没见到陛下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