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下了一场大雪，冬小麦想来是可以安安稳稳的过冬了，廿四祭了灶，各家各户都在蒸点心储肉，忙得不可开交。
光禄寺和礼部都是越到节下越忙，各项章程都得细看，不能出一点错，唐奉澄接连几日家都没的回。
做官的还不比寻常百姓家，唐安信除夕那日还在忙收尾的课业，回府已经很晚了。至于宋承平，他无官无爵，上面还有母亲操持着，只好做了一回好哥哥，领着宋瑷初和唐傅菁四处转悠着玩——他约莫是帖经心里有了底，有几分给自己放假的意思，常往唐府跑，和唐傅菁混得很熟，连唐安契和方昭瑗都对他印象不错。
除夕夜里本该自由一套章程，小孩子倒是没那么多忌讳，岁也不守，吃了几筷子鱼就溜了。
唐安契和唐安信这会儿才算真正坐下来互诉衷肠，清酒饮了两壶，都有些醉意。到了后头，兄弟俩又玩起了飞花令，不知单单两人是个什么乐子。岁末年初的交替热闹的厉害，在一片爆竹声里，新岁的喜气熏得兄弟俩都红了眼。
天色已黑，正是换桃符的时辰。那桃符是宋承平不知从哪弄得桃木，削成薄薄的板，又磨了适合写字的面子，唐安契和唐奉澄一道写的，很是别致有味道。
到了翌日，唐安信又是早早起了身，换上了朝服。
空气虽凉，但是夹杂着爆竹的味道，不算好闻，却让人心生欢喜。四海菁芙，各擅所长；往来种作，皆有新衣；就像是山水迢迢之后的野村，或是路遥马急之际的茶铺，总是某些人的心向往之，掰下了一点细细捻开，让人眉目自喜。
头通鼓已响，唐安信和诸多同僚互相道贺着新禧，缓慢却又尽然有序地列队于午门之外。赵津咳嗽了两声，似眷恋又似期盼地看了他们良久，最后负手而立，站在了队伍的前侧。
远远能听到左纭和在打趣儿宋德庸，唐安信微微一笑，偏头正好和唐奉澄撞了个对眼。
二通鼓再响，百官由左、右掖门入，来到丹墀。
他们那般言笑晏晏，就好像万事在握胸有成竹，坚定又缓慢地迈向迦南之地。
横渠四句在耳，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不知何时才能惟精惟一？
鼓三严，唐安信跪拜之时，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纠结的种种，墨醋杂交，悲伤沉郁却充满希望和向上的力量。
上方依旧奏他的乐，舞他的舞。
中和乐与韶乐都尽了，百官再次跪倒，有传制官高声诵读：“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
万般忙完已是巳时，唐安信和唐奉澄一道骑马回府。
唐奉澄偏头看他：“午间可要在外面就饭？”
“不了，我还要回去一趟。”唐安信摇摇头：“对了。”
“嗯？”
“你有红绳没？”唐安信接着说：“我昨日给菁菁串的压岁钱不知道放哪了，稀里糊涂地也忘记给了没有，索性再串一个。”
唐奉澄两手一摊：“这东西我可没有。”
两人敲定了事宜，又转道去了晁木菡的铺子，打算买上一尺半尺的红绳，岂料到了门口，还没进去就远远看见了宋瑷初。
晁木菡手伸着帮宋瑷初把鬓边碎发拢回耳后，意外地露出腕上一个素净的镯子，这镯子水头不是很好，颜色也不鲜亮——着实有些不搭晁木菡的身份。
唐安信进去，几人互相行过礼。
“本是打算晚间去府上拜访的，不巧这会子碰见了宋姑娘。”唐安信从袖中摸出几个压胜钱来：“我着实没有红绳，就这样散着做个压胜，祝宋姑娘今年万事顺利才是。”
宋瑷初接了，微微福身：“多谢唐大人，恭贺新禧。”
唐奉澄从小厮手里接过红绳，见宋瑷初站定，笑道：“我不必温莘细心，今日实在是没带，晚间自去宋大人府上赔罪，宋姑娘莫怪。”
宋瑷初又是一福：“不敢不敢。”
她在宋承平或是晁木菡面前都活泼的厉害，唯独面对两位唐大人，带着点放不开的拘谨，倒像个养在深闺里的闺秀。
唐安信笑笑，和晁木菡打过招呼，借道出了门。
两人自路口分道扬镳，唐安信到府时，宋承平正带着唐傅菁在门口放爆竹玩。
小厮接了马，拉到后院里拴好，喂上草料。
“菁菁！”唐安信弯着身子冲唐傅菁招手：“菁菁来这里！”
唐傅菁今日换了件大红的夹袄，更衬得肤白眼大，跌跌撞撞跑过来扑进唐安信的怀里，顺势往肩上一靠：“叔叔！”
“哎！”唐安信眉开眼笑：“菁菁真乖。”
他从袖中拿出一串串好的压岁钱塞给唐傅菁：“乖乖拿着玩。”
宋承平看了半晌，略微不屑在心里默道：我也有。
他甚至不需要动，就能感觉到一串铜钱贴在小臂的温凉。
那是昨日唐安信头脑不甚清醒时塞给唐傅菁的，小姑娘也没放在心上，随手就扔在了花园里。
他酸的厉害，又想要唐安信万事胜意的祝愿，又不乐意伸手去讨要，只钟意沾带了那人余温的几枚铜钱。只好赌一把做一做那不甚光鲜的拾物人，捡那没人要的当个可心的意头，实在是委屈地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