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局势再怎么胶着，风月时岁依旧自顾自的孤芳自赏。
下了几场雨，不知怎得，忽然间就已经到冬月了。
唐安信无端收到了程乐山的帖。
小四拿着帖的时候他正窝在凉亭小榻，旁边火炉温着酒，佐了几个烤的土豆——这是工部那批人新育出来的，珍贵的很，唐安信凭着脸皮尝了第一口鲜。
上一批照顾的不太好，种出来的没几个，几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蹲在地里愁了半天。好在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指点，倒是有了改进的法子，估计到了明年就会有种子分到各府。
程府来的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模样，一脸生意人的忠厚，殷殷切切把帖子给了小四，连口茶都没喝就走了。
“怎么想起这个时候吃锅子？”唐安信合了帖，交代小四：“前些日子桉静送的酒让汝鹤提上一壶，再把之前晁姑娘送的脂粉包一半，剩下的寻个时间给宋府送去。”
汝鹤得了令，遣了人套马车，自己专门去提酒。
程乐山的府宅建在安德里，和町石大道隔得远，但是也算得上雅致。
唐安信到时已经有人在候着了，汝鹤把脂粉给了对方，自己提着酒。
“温莘可是来晚了！”程乐山远远地冲他笑。
“晚什么？”唐安信也笑：“还没开吃就不算晚。”
唐安信来程乐山府上不多，但是也算得上熟悉，他随着坐下，汝鹤机灵地凑上前。
“这可是淮安楼的素酒！你我今日可有的喝了！”唐安信喉间几度滚动：“前几日晁二小姐给我送了不少胭脂水粉，这可是愁坏我了——我府上一无神妃仙子二无蒲柳素妆，见了你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该给嫂夫人的哦！”
程乐山亲自动手给他挪了挪盘碟：“这等借花之事果然也就你唐安信干得出来哈哈哈哈哈！”
“借花献的是佛。”唐安信给二人倒上酒：“我这可是送的瑶台月娥。”
“说起来，我这有一封你的信。”程乐山示意了一下下人：“你也知道‘程’字商号遍布四海，近来和一名小友签了契书，也权当为客居游子填个安慰，就夺了信客的情。”
“下人昨日告知我有你唐大人的信，我就私自揽了来，权做是请唐大人的下下之策了。”
唐安信接了信，瞥了一眼。
是兄长的私印。
他按捺下那点激动，小心翼翼揣进了胸口：“劳乐山费心了。”
锅子开了半天，热气腾腾地冒着泡。
“温莘吃这个。”程乐山兴致很好，乐呵呵地介绍：“这是外界传来的吃食，唤作‘土豆’的，最是绵软可口，别处可见不着。”
唐安信挑眉：“乐山好大的能耐！我可是舍了脸皮问海琮要了半天才多要了两个，你倒是好，竟留了这么多。”
“可别这么说。”程乐山拭着薄汗：“我完全是借了我那位小友的光，他不知道从哪里知晓的种植法子，海大人忍痛割了爱才让我等有这口福。”
“乐山近日春风得意啊？”唐安信脱了氅衣：“我还道怎么突然请我吃锅子，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说起这我倒要谢谢唐大人，多亏夏日里唐大人几句提点，不然怎有程某今日？”
“乐山言重。”
唐安信搁了筷说：“今日可没什么唐大人，另外我可还没做什么呢不是？”
夏日里东丰府那场暴雨让唐安信搭上了程乐山这条线，如今时过境迁，同样的人、不同的地方，人也变了。
程乐山能见到李靖琪完全是凭唐安信，这点他心知肚明。
他们商议了良久关于小笺的事，内容转由吏部敲定，小笺一部分在程乐山的铺子里售卖，一部分发给州县。
这意味着什么，程乐山这种做生意的断然不会不明白。
有的人扯了皮骂“这是哪门子的官商勾结！”，可是螳臂当车，只有被撵着腿的份。
唐安信闷闷地笑。
***
从程乐山府上出来，外间下了细碎的雪。
这雪下的纯粹又干净，洋洋洒洒地，带着既定的温柔和坚定，就好在告诉世间种种：总会到来的，总会过去的。
新雪带着它的皎洁。
程乐山本来打算差人送他俩回去，见汝鹤备了马车，只好拿了食盒点了几样糕点让他们带上。
到了府，唐安信总算拿出那封沾带了体温的信。
吾家安信见信如唔。
江南水甜气新，我与妻赌书不行，气也恼也。家中商铺安好，妻随意泼墨，竟换的银钱数两。谈及安信字画，菁菁心向往之，得父允，欲下月初并行入京。父身体安健，唯母略带小咳，故不愿辞家，不要担心。安信，倘若诸事顺利年下相逢，此后年年岁岁想来有事可念。冬日相逢兄弟情暖，夜谈月酒，可不三人矣。
兄安契十月十九书。
唐安信品尽辛甜，又有些期待。
菁菁大名唐傅菁，如今不过四岁，唐安信还是她刚出生的时候见过。即将再见，实是……
念极盼极。
江南距京足有两千余里，辗转几遭，这封信竟在半月送达。料想乡书之贵，今后再也不比千金了。
小四扣了扣门：“少爷，宋公子之前送了些土豆。”
“他何时来的？”唐安信收了信：“怎的他也有？”
“两个时辰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