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策温在茶楼里小憩。
眼看着九月没剩多少时日了,冯凭再不摁下去,就又是一番人声鼎沸的商讨。
皇上那边给的压力不小。
这是距京几百里地的一处小镇,虽说也在京城的管辖范围,但是少有人在意。刘策温拿了听记的消息,跑了两天才赶到这里。
前几日下过雨,地上没有三合板,也没有青石板,只是纯粹被踏出来的土路,已经有些泥泞了。有位妇人怀里抱了幼子,左手拎着刚买的香料款款从胡同东侧走来。
刘策温把壶里剩下的薄酒一饮而尽,正待起身下楼。
“哦呦,你做么甚嘞!”
抱孩子的妇人丢了香料,却搂紧了娃娃,连忙避开一个乞丐的动作。
这乞丐一脸污泥,身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依稀能看出来是个女人模样,只是有些疯疯癫癫的——刚才就是她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要抢这妇人的孩子。
却被对方避开,摔了个七荤八素。
很多人都是带着骨子里或浅薄或浓厚的正义感的,这可能是饮了黄河水的人们血脉里的同理和温良。
见这样子,就有人走到这妇人身边。
有人七嘴八舌道:“妹儿,你快些抱着你家娃娃回家去嘛!”
那跌倒在地的乞丐也无动作,只是不舍地看着被抱在怀里的婴儿。
婴儿珠圆玉润,一看就是好生喂养出来的宝贝疙瘩,一边流了一下巴的涎水,一面咿咿呀呀的叫着,手里攥紧了包裹他的被褥。挥舞的小手无意识地打在母亲的脸上,反乐的笑出声来。
妇人眼看有人拢了过来,接过一个小姑娘递给了她的香料包,就打算立刻。却不知哪个动作刺激到了这乞丐——
她猛地从地上窜起来,迈开步子还要去抢那婴儿。
眼看着几乎要撞倒那妇人,却被拦了下来。
刘策温道:“夫人小心。”
乞丐被刘策温不留情面的制住,惶恐地大力挣扎起来,几乎是拼了命般的动作。
刘策温暗暗用了点巧劲,捏住她手腕上的麻筋,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是家中长姐,孩子没了受了刺激,有些疯,还请您见谅。”
他又从怀里摸了点碎银递过去。
对方摆摆手,微微一福道:“可要管好她哦,平白地窜出来吓唬人咧!”
待到周边人群散去,刘策温偏身俯视她:“宋意如?”
“啊——”
那乞丐尖叫一声,猛地一口咬在了刘策温的手腕上。
刘策温吃痛,手上力气稍微收了些。
“我不是、我不是!”她惊恐非常,腿都在打颤。刘策温被她猛地一推,下意识便要稳住身形。
不知道这疯妇哪来的力气。
数日之前,阴沉的天色笼罩着京都,天气转凉,阖家闭门不出。吴阳晖在外间喝酒,白玉的酒瓶被他随意地扔在地上。
“宋意如?”
那是魔鬼的低喃。
宋意如腰身被缚,手上拴着锁链,脚腕上也有,只是稍长些。她摇着头,眼眶里全是泪,脚不知所措地蹬着,在地上留了一大片痕迹。
那是极长的针,不很细。
宋意如后背抵到了墙。
她崩溃的大哭,心底的恐惧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
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除了同样生死未卜的丈夫,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针被一点一点塞进指甲下的肉。
宋意如疼得蹬腿,头发被纠缠到木架子上,又是一阵刺疼。
她哭的声嘶力竭,连说话的念头都没有了,背上应当也有伤,只是被指上声势浩大的痛意强势掩盖。
天色昏灰而幽暗。
“宋意如?”
“还敢跑吗?”
插针到了尾声,宋意如满身都是疼出的冷汗。
一旁酣睡的孩子后知后觉感到母亲的痛苦似的,手脚挣扎起来,甚至将襁褓都挣开了。
别醒、别醒……
千万别醒!
可惜满天神佛听不到她的祈祷。
之前喂的酒酿似乎不起效果了。
婴孩在满地陌生的气息中大哭起来,好像被全世界都抛弃了,身边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也没有熟悉的气味。
宋意如只好转而祈祷对方忽略这哭声。
可是好生将养出来的孩子,一举一动都是有劲儿的。
吴阳晖带了酒意,被炒得头疼。
他呵斥说:“吵死了!让他闭嘴!”
施刑的男子得了令,转而向婴孩走去。那是拿着屠刀的侩子手,怎么会哄孩子?
宋意如绝望地闭眼。
身上汹涌的疼痛不知疲倦,不过百步就是挚爱的幺儿,她却被钉死在这里,半步也动不得。
男子拎起婴儿,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便把手捂住孩子嗷嗷大哭的嘴巴。
孩子被迫止住了哭泣。
那是曾经贪婪地吸吮母亲乳汁的小嘴,如今却被凌迟他母亲的侩子手捂着。
“求求你……”宋意如崩溃大哭:“求求你放过他……”
她嗓子里的哭喊被自己的咳嗽打断。
她艰难地喘:“他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挑眉,如她意般把孩子放回襁褓。
下一秒,却死死用襁褓捂住孩子的口鼻。
宋意如脑子里是尖刺的疼,胸口不住起伏,却喘不过来气一样。
婴儿身上还是家里的衣服,大红的吉祥纹,已经有些脏污。他毫无知觉地横在椅子上,再没有生气了。
庇佑了他那么久的襁褓,最终却成了他的裹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