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下人跟上去了，只是不好靠的太近。”
唐奉澄倒了几杯热茶，一字排开，袅袅地散着热气。
唐安信很是不舒服的样子，披着衣服靠在车厢上，听见这话只‘嗯’了一声，没什么精神。宋承平里衣被他暖的半干，闻言抬头看了唐安信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不像在唐安信面前那么活泼。
“你这两日不在，想来消息闭塞些，我打听到的是皇上那边查到了点什么，正在搜罗证据，也不知道到底和刘宽有没有关系。”唐奉澄吹开了热气，喝了口茶。
“皇帝手里有锦衣卫，虽然是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但是也都是能人。”唐安信半阖着眼，想了想又问：“邵安年纪不小了，这件事怎么看？”
“我整日也不过在太学混日子，知道的消息也都是从家父和市井那里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宋承平顿了顿，颇有些为难：“但是我朝情况特殊，内阁六人。方元州和郑嘉两位大人属于方家，傅周、刘司桓和张长居又属傅家，刘大人看似秉公不阿，但是行事多有些偏帮方家的意味。听小道消息说，刘大人曾是方彦平老先生的门生，对老先生很是尊敬。”
那就是觉得刘宽是方家的人了。
唐奉澄皱着眉：“方彦平已逾花甲，哪来的精力教小辈？”
方家出文臣，方彦平老爷子更是个中翘楚，功绩彪炳千秋，极擅断案，曾任大理寺少卿兼先帝的太师。方元州正是他的长子，奈何这位方家嫡子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能在内阁发挥点用处。郑嘉则是受了方元州胞弟的提拔，也在内阁。
“老师，世家真就不可撼动吗？”
不然为什么非要揪住刘宽背后的人不放？
唐安信坐直身的时候，眼底清明一片。
“世家是什么？世家是延绵不绝历代为官的大家族。本朝被世家所囿不是说说而已的，世家有才人，寒门也有，这是僧多粥少的道理。血缘关系是最紧密的关系，为了让家族长盛，有人就会选择让自己家不那么有才的人上位，这就是一种垄断。”
“方江傅唐四大家，众人都看的明白。方家有显名，桃李天下，先帝在时朝中半数官员都是方家的人，这是方家的时代。可是时日过的快，方彦平致仕也就标志着傅、江两家出头，如今江家不想要外戚的名声，与方家争起了国子监，傅家把控内阁。你以为是什么？不过是富贵轮流转，算不得动摇。”
“世家的撼动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且动摇世家只是手段，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百姓的日子过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或财利，或名利，或私欲。可是整个大雍也就那么盘子大小的利，世家占的多了，寒门自然占的少，百姓就更惨了。世家排外得厉害，寒门自顾不暇，百姓就合该受苦吗？
不是的。
赖其力者生
不赖其力者不生。所有的幸福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你付出了代价却没有得到幸福，那就是有人偷窃了你的幸福。
百姓是最有资格拥有财富的，但是总是困囿泥沼，就需要官员的帮助。每一位少年在走上官场前受的教育都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过是有的人忘记了。
世间聪明有才者犹如过江之卿，只是有的被出身和虚妄所累，所以非得有大智大勇、心性坚定之辈率先站出来。走在前头的就好像开荒拾薪者，注定费心费力，但是连他们自己都在寻找那条路，稍有不慎就是深渊地狱、刀斧加身。
但是后人都在沿着他们的路向前走。
生死融汇，枯荣往复。桃蹊柳曲和二八笙歌都是富贵的幻影，在时间的长河中摆脱循环往复的偏见才是砥砺前行。
好不容易到了荣津寺，唐奉澄一脸菜色的下了车。
雨中颠簸，马儿也不肯好好走，晃得人想吐。宋承平倒是还好，年轻人火力壮，适应能力也强；反倒是唐安信，一张脸白的好像刚从土里挖出来。
宋承平瞬间就觉得唐安信和唐奉澄是在瞎搞。
查刘宽就非得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安安分分的呆在府里派人去查不好吗？
奈何他一个小辈没资历指手画脚，只好压下一点微弱的埋怨，去找厨房嘱咐着熬姜汤。
几人到的时间不太巧，刘宽应当是办完了事，但是还没离开，缩在禅房里喝茶，身边跟了个小厮。
唐奉澄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呦，这不是刘阁老嘛。”
刘宽笑得眼下褶子乱飞：“两位唐大人啊，坐。”
“我和桉静有几日没见了，今日特地约着来见刘阁老。”唐安信环顾一圈，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说：“听说刘大人最近烧了不少东西，我来问问。”
刘宽的脸色变了。
谁也没想到素有端厚雅名的唐大人把‘你摊上事了，我们来逮你’这种话说的这么直白。
“唐大人可不要信口雌黄。”刘宽咳嗽了两声，连忙拿起杯盏喝口水顺气。
“刘阁老莫放在心上，温莘也就随口一问。”唐奉澄盯着那小厮：“这小厮这么没有眼色，在我府上可是要背发卖的。”
两人一唱一和，刘宽面上的和善都要挂不住，只好带着怒气拂袖而走。
唐安信和唐奉澄对视而笑。
两人本是打算来早点，直接弄明白刘宽来做什么；或者是再来玩点，循着蛛丝马迹打探清楚。谁知道来的这么巧，不尴不尬的。
本来也没指望真能查个水落石出，如今这么个微妙的情况，只好挑明了说，期望对方做出点自投罗网自乱阵脚的操作。
进了禅房暖和下来，唐安信的脸色就没刚刚那么差了。
唐奉澄打开了门透气，扭头对唐安信说：“刘宽身边那个小厮，是傅家的。”
宋承平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