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浮白载笔>第11章 查账

  时日过的快,眼见着快要开始秋试了。

  京中戴方巾穿道袍的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看着热闹。路旁的乞儿少了些,没前几日那么看着痛心了。

  秋闱不是吏部出题,但是凡是涉及到官员的事吏部多多少少都要忙。大雍各地官员出题,一般按帖经,策问,史论,经义和墨义来。秋闱并不像春闱那么严谨,也没有分门别类,就一通瞎考,但是每年也都有几道策问出的精彩。

  唐安信突然想起来宋承平好像是考过了秋闱,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参加春闱。

  冰块已经不再供应了,唐安信怕热,穿的薄。

  刘宽看见他就觉得冷。

  “刘阁老。”唐安信正在忙,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了刘宽:“阁老请坐。”

  吏部衙门里人少,又为了不影响其他人,都用屏风隔着,看着没有其他地方拥挤。

  “不坐啦,温莘随我走吧,陛下差了人叫我们呢。”

  唐安信笔尖一顿,开始琢磨是什么事。他最近忙的很,江淮梅上个月彻底离了职,皇上暂时没有让他升职的意思,只是兼任。到了快要大范围考核的时候,各地官员报上来的政绩都要整理再核实,连宋承平都好几日没见的着他。

  收拾好笔墨,又用镇尺压好卷牍,唐安信跟了出去。

  突然被叫过去,心里都有点嘀咕。

  “怎么劳烦阁老亲自来叫人了,下官不胜惶恐啊。”

  “福安来找我,他还要去户部,我就过来与你合计合计。”刘宽拢了拢袖子:“这估计是个大事。”

  能同时惊动吏部,户部和内阁的,自然是大事。

  几人到了偏殿,那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卷宗没人敢捡。皇上倒看不出怒气,手里拿着一厚沓纸。唐安信眼尖,敏锐的看见地上御笔朱批的几个字:江南。

  唐安信心里略定。

  皇帝还有些嫩,虎牙尖尖的,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应该是很受欢迎的样子。但是人还是很清瘦,太傅教的很好,知道在该发火的时候发火。

  屋内安静下来。

  “众爱卿来了。”李靖琪说,“朕知晓各位忙,叫过来也确实是有大事。”

  “江南八大库空了。”

  “桉静前几日到了东丰府,带了朱批折子正要从江南道八大库调粮,丰济的知州打开库门一看,粮食没了个干净。”

  刘宽眼神一凌。

  为着保证国家免遭粮祸,大雍承前制,在苏湖、湖州、江南各设八大库储存各地收税的粮食。钥匙由地方布政使保管,每年开春一查,再贩掉旧米,存进新米。

  哪路妖魔鬼怪胆子这么大,顶顶重要的八大库也敢动,不怕满门抄斩吗?

  户部尚书李怀安心口直跳,可不敢流露出半分。

  “诸位大人回去好好想想吧,明日给朕一个答复。”李靖琪示意福安把相关卷宗给他们,想起来似的,又补了句:“唐大人留一下吧。”

  唐安信看着李怀安和刘宽离开。

  “温莘,刚刚朕还有件事没说,江南道的帐是对的。”

  唐安信一愣,罕见的有些仓皇。

  江南道的帐竟然是对的?怎么可能?唐安信没心思知道皇上是怎么知道八大库没了粮。

  江南地广人多,每次报上来的帐都是重中之重,监察使派的也多,怎么可能帐是对的。前些日子冯凭被斩,唐安信以为江南的事已经算过了,毕竟户部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户部、江南布政使、三法司。

  满朝皆虎狼。

  我真的能撑得住吗?唐安信问自己,那么大的朝堂,突然就好像没几个活人,整日打招呼的彼此揭开面上的那层人皮来,底下尽是些魑魅魍魉。

  ***

  还没散值唐安信就回了府,他从皇帝那里拿了近几年江南道的帐,还有八大库的记录。

  小四看出来他精神不好,茶特意泡的浓。

  宋承平来的时候看见唐安信一口一口地吃茶,凑过去一看,皱了皱眉:“这个太苦了,怎么吃这个?”

  “提提神。”唐安信没意识到宋承平的态度不对,他第一次教学生,想把什么东西都掰开了教,深怕听不懂,很有些良师的意思。但是他不知道像宋承平这么不尊敬老师的,在别人那里是要挨罚的。

  和宋承平呆在一起的时候,唐安信是很放松的。这孩子骨子里的轴和教养带来的楞让他一直都有少年气息,像是旷野的风。天大地阔,似乎没有什么能难住他。最重要的,他还没入朝,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用提防。

  宋承平好奇的刚要翻书桌上那么厚的一沓,被唐安信拦住。

  “你别碰,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那你还要带回府。宋承平在心里默默的回,可是他好几天没见到唐安信了,不想给他添堵 。

  唐安信仿佛知道宋承平在想什么,他说:“进退之道,在于有进有退。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可那是他们有能力的人玩的,我玩不起。”

  唐安信这会子松松垮垮的穿着一见青色的袍子,领口雪白,衬得他白的晃眼。

  宋承平呆呆地看着他,稍微有点跑神。

  唐安信自诩要做个君子,也实在是这么干的,每次少有的露出几丝不那么君子的行为,都让他心口痒痒的,整个人都发飘。

  “进退之道……”宋承平按捺下那点不知名的感觉:“别人都以为当进时,则要少退几步,省的挡了不该挡的路;别人都以为要退时,你偏要进,这叫什么?”

  这是唐安信曾经教的,当时是个晚上,他以比干为例,做不怎么恰当的例子,一字一句的教为官之道。

  却没想到被宋承平拿来堵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老师。”宋承平微微摇着头:“你是无奈而为还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破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小四看见正屋的竹帘掀起来了,但是檐下没有伺候的人。里面敞亮,夕阳的光照了进去,宋承平寻了本书看,唐安信在算账。

  唐安信突然说:“我那些为官之道,你听听就算了。”

  宋承平猛地抬头。

  “……要是不想做官就算了。”唐安信前面那个字说的有些含混:“太难了。”

  宋承平胸口都在震:这是唐安信第一次向他说自己的想法。

  这么长时间以来,唐安信从最初的嫌弃到如今的欣赏,改观也不过短短几个月。哪怕曾经再觉得他脑子不好使,后来也是把他当下一任看的。唐安信在吏部,为避口舌,宋承平基本上是不会进吏部的。他会在其他职位上恪尽职守,为田间地头的人谋福祉。

  可是唐安信有点后悔。

  这么肆意高傲的少年郎,就该骑马打街过,赚足姑娘们的眼光,风流写意地走遍万里河山,困到朝堂里和挂羊头卖狗肉的魑魅魍魉们打交道,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