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沉，手中抓着那枚令牌。我白天把玩它许久，似乎都没能抹去萤千雪敷在上面的雪留下的些许痕迹。这枚令牌恰恰好用我一只手能全部包住，大小形状都仿佛是照着我的手定做。材质不是普通的玉石，被我握在手心里捂了许久都没捂热。虽有些冻手，却并不想轻易放开。
我抚着它许久，黑夜中看得见它的玲珑身姿，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我梦到一个男人，他握着我的一只手许久，一指一指认真拂过，又在掌心处比划、按捏许久，最后尽数占据我指缝，与我五指相合。他的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我也就顺着任他作为，不曾挣开。之后，他将一个微凉的东西塞进我掌中，我后知后觉抬头想看他面容，却只能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晨色稍显，我从梦中惊醒。被那男人触摸手掌的感觉太过真实，我几乎疑心是否有人在我睡着时进过我房里。可是谁会那么无聊？再者，若有陌生人闯入此处，住得离我那么近的沈青云不会发现么？
想到这里我竟愣了一瞬，那只手的触感……好似有点像沈青云。但又有许多不像的地方，至少沈青云绝不会那么大胆狎昵地那般触碰我。我与他现在并不算相熟，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大半夜跑来我房里就为了摸摸手。要是换成了我……起码要干点别的事。
我整理好一切来到大厅，沈青云已经坐在那里等。姚长老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像是一夜没睡。
“知礼，我有事离开几天，事成之后就回来。”我随意地说道，想想又补充一句，“最好几个时辰给我烧一次地龙。”
“知道了知道了。”姚长老嫌弃地摆摆手，“你也太奢侈了。”
我笑道：“你又不是供不起。”
沈青云抓着我的手，轻声道：“走了。”
我拽紧他衣袖，祈祷沈青云上瞬移术这门课的时候可千万别走神，万一位置出了偏差，直接把我们瞬移到文武百官面前，那可真就要死了。
所幸沈青云一直都是个不让我操心的好徒弟，我们准确地来到了目标地——岚国皇帝的御书房。
岚国皇帝端坐在书桌前，腰杆挺得笔直，果真气度不凡。此处有几个侍卫守着，我让沈青云用神力把我们挡住。寻常人没有龙气庇佑，我们的术法还是有效的。随后吹了一阵风，让一张字条落在奋笔疾书的皇帝桌上。
在自己眼皮底下凭空出现一张纸，换做寻常人估计会被吓得不行。然而岚国皇帝气定神闲地将笔搁在一旁，便拿起字条看了起来，神色不慌不忙，就如在阅读什么公文一般。
不消多时，我便听到他遣去侍奉之人的命令，还吩咐人守在外面不要进来打扰，不禁佩服这位天子不凡的气度。在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有无恶意的情况下，他竟也真的能做出这般举动。虽然这间屋子肯定还有暗卫在守着，说不定在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但那些人至少不会轻易声张。
岚国皇帝站起身来，气势沉稳：“来者是客，二位高人不必惊慌。朕乃岚国皇帝，幸瑞叶。不知阁下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沈青云撤了隐身术，往书架那边走去。
我走在前头，拱手一拜：“燕国月华宗掌门月离风，参见陛下。”沈青云在后边也拜了拜，并未出声。
瑞叶皇帝盯着我二人有一会，方才反应过来一般：“原来是燕国的贵客。月华宗之名，朕也有所耳闻。不知二位所求何事？”
“还请陛下恕罪，在下确实有个不情之请。虽是逾礼，但不得不赌一把。”
“哦？是什么事让宗主如此谨慎？”
我握了握拳给自己勇气：“在下想冒昧……请求陛下打开皇陵。”
幸瑞叶果然没有再说话，帝王心思难以揣测。开皇陵这种大事，可不是说做就能做的。他没有必要为了两个陌生人，与满朝文武费劲周旋。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直接拒绝。
“朕想听听二位的理由。”
果然还是逃不掉。我正打算和盘托出，沈青云拦住了我。他眸光浅淡，面无表情：“不必与他废话，直接叫冷飞白来见。”
我和幸瑞叶一齐怔愣住，幸瑞叶盯着沈青云皱眉：“你是何人？为何直呼国师名讳？”
又是国师。
难道是因为沈轻当过国师的缘故？否则沈青云怎么会知道岚国现任国师的名字，还一副知根知底的样子。可照理来说，沈青云不会有沈轻的任何记忆……
沈青云取出他那块令牌，直接扔到了皇帝身前的桌上。
“本君时间很紧，你若不让冷飞白过来，就是要让本君亲自去找了。”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令我大惊失色，沈青云居然敢用神力去威胁皇帝！瑞叶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不消他做什么，真龙聚气抵挡沈青云的压迫，二人一时不分上下，谁也不肯让谁。
我不敢去碰此时的沈青云，只得道：“算了二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说到底是我的要求太过无礼，见谅见谅……”
幸瑞叶看向我：“那朕就依你们所愿，请来国师一见！朕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身着白袍的男人很快就被传召上来。御书房的门被悄然打开，来人脚步稳重，是个习武之人。
国师冷飞白一边走近一边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来所为……”
他的话语在看到我二人的时候蓦然停住，那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是你！？你们……！”
沈青云冷漠地挥手将令牌召回手中，又将它扔向冷飞白。冷飞白显得比这令牌的主人还要慌张，连忙伸手接住。
“你好大的胆……”冷飞白又卡了壳，因为他终于看清了沈青云的脸。
“原来是你……居然是你！……真的是你……”
他上句接不成下句，前言不搭后语，一派失神疯癫模样。瑞叶皇帝站在一旁，脸上浮现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厉声对沈青云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上前一步，谨慎开口：“沈青云……？”
这三个字仿若有魔咒，冷飞白一下瞪大了眼：“沈青云？你居然还叫沈青云？！”
我皱眉：“什么叫还？”
冷飞白没回应，只将目光转到我身上：“所以你就是……月离风？你也……还活着！”
我更加震惊，为什么他会认识我？什么叫我也还活着？
莫非我以前“死”过一次么？
冷飞白看着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不能交流了。我推了一把沈青云：“快给他下个清心咒。他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议事。”
沈青云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一个清心咒捏得十分不走心。
等到冷飞白终于恢复正常，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幸瑞叶开口试探：“冷国师……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陛下！”冷飞白看向他，“这两人活了一千多年，他们不是寻常人类！您若不能将他们杀死，就必须答应他们的要求，否则，幸氏大祸！”
幸瑞叶的眉头紧锁：“……竟是如此么？冷国师，他二人要求朕打开皇陵，这个也要朕答应么？”
冷飞白想也不想地点头：“臣马上安排人去……”
“等一下！”瑞叶皇帝头疼地扶额，“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问你……”
“陛下不要问了。”冷飞白深呼吸几下，终于恢复了冷静，“现在暂且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至于之后如何，到时再商酌也不迟。”
冷飞白整理好国师袍，带着我们离开了御书房。瑞叶皇帝还要处理些事情，说他稍后就来。
去国师府的路上我心如乱麻。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来求人的吗？怎么一转眼的事，我们就变成让人忌惮的可怕存在了？
我拉住沈青云的手：“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沈青云平淡道：“我什么也没做。”
“那，”我换了个问题，“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冷飞白会认识你？还……这么怕你？”
“冷飞白是冷氏后人，也可以说是，前朝遗族。”
我惊讶地看着冷飞白的身影。一国之师竟是前朝遗族之人？皇帝真的能容忍这样的人存在么？而且还身居国师要职。莫非……
“在幸氏之前，统治岚国的就是冷氏。”沈青云缓缓道，“也就是在那时，岚国成为了燕国的附属国。一个皇帝不行就换一个，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你和冷氏又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沈青云道，“我在燕国出生，父母皆是燕国中人，怎会和岚国有关系。”
我偷偷地瞥他，这一世的沈青云是没关系，前几世的就不一定了。说不定，前世的沈青云是……
我不敢再想，希望那个可怕的揣测不要成真。
国师府很快就到了。冷飞白什么也没说，直接将我们带入他的书房，移开柜子露出一扇暗门。
他回望我们一眼，不卑不亢：“二位请进。”
看来是彻底冷静下来了，这才开始有了些一国之师的仪态。
沈青云一言不发，我也就跟在他身后。暗门后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冷飞白在前方点灯，步子有些慢。我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只觉这条路缓慢而漫长，也不知在终点处到底是什么在等待。
冷飞白沙哑的声音响起：“到了。”
他点亮最后一盏灯，烛光照亮了整间暗室，两幅画悬挂在最中央，一眼望去有些森然可怖。
冷飞白将那两幅画取下，亲手递过来：“二位请看。”
我接过画卷，虽说刚才已瞥过一眼，却还是不敢确认。直到画上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我才真正地感到了一丝恐惧——
这两幅画，画的竟是我和沈青云！
怎么回事？我活了几千几万年，下凡的次数不多，来岚国更是屈指可数。怎么会与岚国有什么牵扯，还被人画了像藏在这暗室里？
还有沈青云，他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西王母说的，我与他一个被遗忘的前世？
我拿着这两幅画像，几乎是僵在原地。沈青云略微瞟了两眼，并无多意外。
我不禁问他：“你早就知道这些？！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你有没有记起……”
沈青云打断我的话：“没有。我也不太清楚。”
“真的不清楚？你少骗我了！”
我有些失控地去拽他衣袖，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拽到他身前，低声道：“你若是想问，直接问这位冷国师不是更好。这画可是藏在他的国师府里。”
冷飞白将一盏烛灯放在他脚边，盘腿坐下，嘴角挂着一抹笑：“既然如此，月宗主有什么想问的，便趁现在快些问了吧。只是我年纪也已经不小，怕是记性没那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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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回忆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