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从西王母走到瑶池边，慕常晟站在那儿，走近了看我才发觉他双目无神，不似活人。
“他这是……”
西王母伸手在他眼前一拂，慕常晟的眼神顿时清明。怔愣了一会儿，他转头先是看到我在，警惕地后退两步。
我二人互相冷冷地看着对方，直到西王母开口：“慕常晟，尔虽为人君，但也不可对离风帝君不敬。”
慕常晟看向一身华服的西王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拱手：“不知这位……是哪位神仙……？”
西王母淡淡道：“本宫是三重天之主，西王母。”
早知西王母在凡间大名鼎鼎，对长生那么渴求的人间帝王不可能没听说过。果不其然，慕常晟立刻变得毕恭毕敬：“啊，原来是西王母娘娘。”
西王母道：“不必多言。慕氏子弟常晟，尔可知罪？”
慕常晟呆住：“我……”
我冷笑道：“身为人君，置臣民安危于不顾，反而与魔族狼狈为奸。这可是大罪。”
慕常晟气急败坏：“你……你胡说！我不过是想要长生，迦楼大人也答应过我，等他们毁掉结界，绝不伤害我的子民一分！”
“绝不伤害？”我讽刺地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之前那些灭村惨案都是谁做的？你身边的侍卫大臣一个接一个都被魔族占据身体，他们原本的魂魄都去哪儿了？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我、我……”
慕常晟说不出一句话，西王母道：“算了。本宫不是司掌公正的神，只是看不惯尔之行为，也无资格去评判尔功过。慕常晟，你毕生所求是为长生，而本宫的确是掌控长生的神。因此，你也可算是本宫的信徒。”
慕常晟对着西王母一拜：“娘娘。”
西王母制止了他：“但你所做之事，让本宫很失望。你对不起那些因你而死的无辜之人。除非你已洗去身上罪孽，否则长生永不会眷顾于你。”
我看到慕常晟的脸色瞬间惨白。
果然，对于他来说，什么转世成畜牲赎罪都不是最残忍的。自己毕生的追求化为一团泡沫，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崩溃吧。
“慕氏子弟常晟……知罪。敢问娘娘，我该……如何洗清自己的罪孽？”
“因你的牵连，被害死而能保存魂魄的凡人统共两千四百八十九人。尔要不停地轮回，受他们所受之罪，承他们所承之痛，代尝他们今生来世的苦，直至最后一个人获得解脱。至于那些，被魔神之剑所杀，魂魄无存的人……”
西王母的停顿不止是让慕常晟紧张起来，连我的心也好像被她吊起来。谁想西王母却转头看向我：“尔该亲自向离风帝君道谢。”
我和慕常晟脸上都有几分惊讶，西王母无奈道：“帝君是不是忘了因何沦落到这个地步？”
我醍醐灌顶：“啊，是我与天道……”
“正是。离风帝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救回了那些惨死在魔神之剑下的魂魄，让他们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否则，你与魔神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慕常晟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转向我这边，不情不愿地拜了一拜：“多谢离风帝君。”
我随意地点头，对他的歉意没有丝毫兴趣。
“此事算是翻篇了，那么你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一会儿会有人领你下冥界，做好轮回的准备吧。”
西王母对他简单陈说一番，没过多久，就有仙童来领着慕常晟离开了。
我走到西王母身边，道：“娘娘要与我说的只是这些吗？”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西王母道，“关于帝君与沈上神的事。”
我心道果然如此：“等了这么久，娘娘终于肯说了。”
“……妾身并非故意卖关子，还请帝君恕罪。”西王母有些踌躇，“只是有些事情……并非妾身能轻易说出口，因此用了不得已的方法，需得帝君自行领会。”
我有些惊讶，是什么事情让西王母都百般忌讳，不能直接说出口，难道这件事有违天道？
“妾身只能给帝君一个提示，您与凡人沈青云，并不只有您所知这两世的纠葛。”
两世……是指“沈青云”和“沈轻”吗？
“其它的，妾身也不能透露太多。请帝君放心，只要帝君能找到那些答案，一切都迎刃而解。最后，还请帝君记住一字——岚。”
最后那个字，是西王母在我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出的。我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手心，眉头紧锁。
西王母略一欠身：“妾身不再耽误帝君的时间了，听闻帝君要下界处理事务，恭送帝君。”
我收回视线，对着西王母拱手：“多谢娘娘。还有一事，不知娘娘可还记得我身为帝君所掌控之物？”
西王母背对着我道：“妾身……也记不清了。”
目送西王母回去的身影，我询问了一位仙童云梧的所在之处，要回天后替我寻的那些书册后，我直接跳下了人界。
西王母今日所言，完全出乎我意料。虽然她说不能透露太多，但实际上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指示。
我与沈青云之间竟还有我不知道的纠葛？难道我也曾忘却了什么吗？还有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并不是无意问询。我并非完全不在意我的帝君之位和能力，醒来后也认真回想我曾掌控的到底是什么事物，可惜记忆中一无所获。那么，一定也是被我遗忘了。
但就这样简单地用遗忘来解释这件事，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这些被“遗忘”的东西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那个“岚”字，若我推测得不错，应当是指人界那个“雪山上的国家”——岚国。
岚国是慕氏江山的附属国，实力强劲，国土囊括几十座连绵不绝的雪山。那里的人们被称为“雪族”。其实他们就是一群生活在雪山上的凡人。
看样子，想要揭开这些秘密，少不得要去一趟岚国。我记得月华宗在岚国的驻地，是由那位擅长炼丹的姚长老驻守。因雪山多珍稀草药，适合拿来炼丹，他就自告奋勇请缨前去了。岚国的驻地是门派最主要的丹药供给地，发展得应该不错。
回到月华宗，意想中的一片狼藉没有出现，我顿感欣慰，承故第一次出去历练，遇险的同时也长大了不少，门派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能整顿得井井有条了。
但奇怪的是，守门的弟子看到我回来，行礼的同时都在偷偷地瞄我。我觉得奇怪，我不还是我吗？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长一只眼睛三个鼻子，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因为之前我不常露面，他们才想多打量一下我？
我满腹疑问无处安放，更奇怪的是，平时经常见面的长老们也看到我就绕路走，我只能把目光投向我此刻最可信任的四徒弟柳承故。
柳承故一副他也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表示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照料昏迷的二师兄，没太多时间关注门派的事。
我大为吃惊，不是柳承故在治理门派，难道是那些长老们？可他们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平时不是谁也不服谁吗？
承故摇摇头，话锋一转：“啊对了师父，我前几天见到大师兄了诶。”
？
我年纪轻轻就耳聋了吗？
“总是在师父和二师兄口里听过大师兄，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呢……”
大、师、兄？
这三个字，实在是很像一句让人听不懂的鬼话。
翻译过来，就是……
我尽力保持慈爱：“哦？你见到你大师兄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有说什么做什么吗？”有没有提到过我？
柳承故活像见到了天君蹦迪。
我在他面前向来少言少语，不多说废话。他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如同爱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无知幼童一样的我。
殊不知在他大师兄飞升之前，我一直都是像这样多话。当然也不怪他，毕竟除了聂重华之外，我另两个徒弟都不是很清楚我和他们大师兄之间的事。
柳承故的脑子一下子无法处理这么多信息，他张了张嘴，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大师兄他……还没走啊。”
青年一身白袍，身长玉立，倚在门边，眉眼如昔，一切都未变。
害，活像大白天见鬼。
我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鸡一样跳起来，然后往我的房间那边跑。
“师父。”
真没骨气，只是两个字就让我停下了脚步。
差不多也有十四年了，我终于又听到他这样喊我。
即使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我难得回来一次，师父就这么不想见我？”
沈青云一边说一边往我这边走，我屏住呼吸，强装镇静：“承故，你先去处理别的事吧。我有话与你大师兄单独说。”
柳承故听话地走了。白鹤从山腰处飞过，世间仿佛只余下我们两个人。
我问：“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回来干什么？”
“我未说我想起来了。”沈青云淡淡道，“我更未说过，我忘记了月华宗。是离风帝君……先入为主了罢。”
我浑身一颤。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并不是将一切都忘却了。
他记得在下界的一切，记得月华宗、记得聂重华、记得他的家人……
唯独忘记了我。
“我记得聂师弟，虽然聂师弟非常肯定你是我们的师父，但我确实不记得这件事，我搜寻遍了记忆，也没发现有月离风这个人的存在。”
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尖刺过，最后一点可笑的希冀也被渐渐啃噬殆尽。但我依旧露出了一个笑。
今天，其实也算是个好日子啊。
“那便……欢迎你回来了。沈青云。”
——第一卷 ·终——
补一下第一卷 的卷首语：
【大道和我，你选谁？】
【凡人总是有无法抵御的欲望。】
【你就是我的欲望。】
——我愿为长生，付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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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都好小白啊，接下来就到我比较爱的第二卷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