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重华和承故二人赶去北山的那个村子，虽然刚刚才逞了一场威风，此刻我心里止不住地发颤，祈祷着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君谷雨，不管你是不是魔神，你都是我徒弟。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降落在北山雪白色的土地上，这个地方和人魔交界处的那座雪山太像了，勾起了我很不好的回忆。
我有意甩开两个徒弟，但有些怕他们应付不了此处的魔族。只能尽量保证他们尚在我的保护范围内。一马当先地循着君谷雨的气息去找她。
率先落入视野的是动人心魄的红，仿若一簇开在雪地里的梅花。但那是不是梅花，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幅景象。跟那日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她跪坐在白茫茫的雪中，浑身血红。只是身边没了堆砌的尸山，她身上的红又是从何而来？
我正兀自犹疑着，心急如焚的重华冲过来，也一眼看到了那抹显眼的红色。他失了理智：“师妹？！”
我一把拽住他：“冷静点！”
重华重心不稳，一下跪在我脚边，少有地哭了起来：“师父，你救救师妹，求你了——”
紧跟过来的柳承故看到他这般模样，眼里满是震惊。想是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二师兄形象已经完全崩塌了。
人越紧张的时候反而会想更多无关的东西。我甩掉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对柳承故道：“把束魂袋拿出来，做好准备。”
听到“束魂袋”三字，重华有些震惊：“师父？师父你要干什么？！”
“闭嘴，你小子给我老实待在这里，不要添乱！”
我几时这样喝斥过他，他向来最是听话让人省心。只是心上人出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冷静不下来吧。
君谷雨注意到我们三人，她站起身踉跄地朝我们走了几步，又缩了回去。雪地上突地伸出了无数只黑色的手臂，要将我们拉到雪堆下面——
我拔剑将它们全部砍断，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脚下的雪发生了缓慢而诡异的移动，我们竟是离君谷雨越来越近了！
“保护好自己，不要靠近她！”
在我与君谷雨双瞳中的黑气直直地对上时，我意识到我说晚了。
重华冲了过去：“师妹，师妹你——”
我没来得及拦住，重华被君谷雨一剑洞穿了胸膛。
心爱之人的血向来是最好的清醒解药，在我终于明白君谷雨身上的血都是从哪里来的这件事后，她也恢复了神智。
一切都来不及了。
君谷雨痛苦地喊着：“——师兄！！”
那柄魔神之剑被她扔到极远的地方，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我与她初遇时没什么不一样。
原来一切都早有安排。
惆怅流光去不回，万事已成灰。
天道仁爱，却总不愿接受变数。我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十九年的教养，挡雷劫、除魔族，却难以抵抗她本身魔性的可怕。
只是，我向来不是个会与命运低头的人。
我冷静地控制住陷入疯狂的君谷雨，对着身后承故示意。
“用束魂袋救你师兄，然后，什么都别看，别说。”
我亲自教导的医术，再加上承故独天得厚的柳树精身份，完全有把握救回重华，即使他是被魔神的力量所伤。
被魔神之剑杀死的人灵魂也会化为灰烬，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那又如何？
我不会让我的徒弟死。
聂重华是皇族的外戚旁支，多多少少受了一点儿龙脉的庇佑。魔族之人先前绞尽脑汁想让君谷雨杀了皇帝真正成神没成功，现在换了个有皇族血脉的聂重华，也算是勉强达到了目的。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的徒弟就没一个靠谱，看起来最老实的这个居然这么喜欢送人头。
天雷慢慢汇聚，打了下来，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我凝聚所有的神力阻挡。故意露出的神息，终于吸引了上面的人。
君炎雨这次来得很快，想来他也知道我确实已是强弩之末，终于不能再拖。看到清醒的君谷雨和半死不活的聂重华，他竟有些手足无措：“离风，这……”
君谷雨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我无意掩藏那些事了，反正她也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君炎雨勉强地笑了笑：“多谢你一直照顾她，离风……我知道你尽力了。接下来便照我们约定过的……由我来动手罢。”
“没有。”我嘴角溢出一丝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答应过你的事，我有哪次没有做到？”
君炎雨一下子愣住，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的本命法宝泛着白光缓缓浮起，其实就是我在上界的帝君腰牌。
每个神仙一生中只有一个本命法宝，一旦遭到毁损，便会动摇修为根基。
也就我心大，当初登临帝君之位时直接把法宝做成了腰牌天天挂着到处显摆。每次这腰牌磕着碰着，老妈子君炎雨都能被吓得一惊一乍。他也是关心则乱，帝君的本命法宝哪里是那么容易损坏的？
而且我还能更心大一点，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直接吓死。
天雷的轰隆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放了手，腰牌在地上碎成两半。
“我月离风，自愿放弃帝君之位，换我徒儿君谷雨——重来一次的机会！”
君炎雨果然慌了：“月离风你住手！你没必要为了她……她是我妹妹！不是你……”
我说道：“她是我徒儿！”
“你我都是应天道而生之人，不就是一个帝君之位么，再修过就是。”我的口里继续吐出鲜血，“反正……天道再怎么狠，也不会直接把我打成凡人吧。我怎么说也算他半个亲儿子。”
君炎雨沉默了许久，伸手只是把我扶直了身子。
“月离风。”他说道，“我都不能为了她……你却……谢谢你。”
“你在瞎客气什么？”我不耐烦道，“要你放弃帝君之位的话，这么大一个天界谁来管？我吗？你想得美！”
“再说……天后不还在上面等你嘛，要看到你变成了个废物，她该多难过……”
神力在渐渐流逝，我却松了一口气，这代表着天道同意了我的交易，它要收回我作为帝君所拥有的一切……我也不知代价到底有多少。
不过就算变成凡人又如何。
我心爱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记得我，帝君之位再风光，又有什么用呢？
每一个修成帝君的神，天道都会赐予他掌控一项事物的能力。我隐约记得，龙神掌握权力、妖神掌握福运、西王母娘娘掌长生……至于我？我早就把这个能力抛在了脑后，想来我能掌控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即使失去了这个能力，也没什么可惜的。
随着我神力的消失，对君谷雨的束缚也慢慢减弱，她趁机挣扎开，往我这边扑过来。
我给君炎雨使了个眼神，就算现在在这里的不是他真身，制服一个君谷雨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却没想到君谷雨只是想靠我近一点，她被君炎雨拦住，在他怀里便泣不成声，胡乱地喊我，一边抬起手又想唤回被遗弃的魔神之剑。
“师父、师父你不要——不要因为我……”
总觉得，每次她清醒过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尖叫逃窜，就是哭着喊我。我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没用的徒弟？不过算她堕魔了都还有这个为我着想的良心，我虚弱至极，却还有力气朝她恶狠狠地说话：“不记得当初立的誓了？”
“记、记得的……”
“那为何违背？！”
“弟子……弟子……”
“你还配称自己是我徒弟么？！”
君谷雨哑了声，坚持道：“弟……弟子有罪。师父，你别不要我……”
我别过头去不看她：“你当然有罪。知错吗？”
但生而为魔，这才是你最大的悲哀。
“弟子知错！”
“既然知错，重来一次，就别再犯了。”
我说道：“你身后那个男人，就是你的便宜哥哥。他也是你的亲人，以后如果被欺负了，你还可以找他……”
我实在是困倦到了极点。
这具凡躯多半是支撑不住，看样子我终于能回上界重修一次……
“你和重华，还有承故……听好了，给我把月华宗撑下去，不然等我回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的意识沉入了彻底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