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月明风清>第十五章 无法挽回

  “你也后悔了?”沈轻似乎有些疑惑,“为何要把沈青云的过错,放在我身上?”

  “你想和沈青云撇清关系?”我比他更疑惑,“可你要想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沈青云,我永远不会与你相见。”

  沈轻低声喃喃:“……是么?”

  此时,整个幻境突然毫无预兆地摇晃起来,四面景象支离破碎,碎片全部汇聚起来如坠崖般往下,看来我之前的破坏已经奏效,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突如其来的下坠感让我只来得及将柳承故护在怀里,混乱间我能感到沈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瘦弱的身躯将我整个包围。

  只一睁眼的时间,我们已经回到那个小村庄。沈轻仍从我背后拥着我,锢在我腰上的手坚硬如铁。

  我哑声道:“……放开我。”

  沈轻依言放开,随即替我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些许尘土,态度温和:“冒犯了。”

  他环顾四周,烈日刚刚西沉:“我们已经回来了?”

  “对。”我随口答道,扬手将那个柳承故躺过的祭台打碎,彻底破坏了花艳铃的幻术入口。

  我们甫一出现,便被几个修士发现,看到我们,他们匆忙地跑过来:“月掌门、沈道友,你们方才到哪儿去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们,差点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

  我安抚地笑笑:“无事,方才一时不察,不慎中了魔族的幻术,被困在幻境中。现在那陷阱已经被我解决,不必担心。”

  那些人松了一口气:“二位没事就好。”

  我问:“村民们都安顿好了么?”

  领头的修士点点头:“已经安顿好了,也留下了一些来支援的道友善后。我们正在搜捕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一切小心,魔族最是狡猾,不可伤害那些凡人。”

  沈轻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看我应承完这些修士,才道:“帝君一向如此热心?”

  “你这话说得我好像很铁石心肠似的。”我道,“天道之下,众生平等。在浩劫面前,我与弱小的凡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若在他们落难之时不施以援手,日后我落难之时便无人帮我。”

  “浩劫?”

  “怎么,我的幻境里没有这些吗?”

  沈轻迟疑了一下,摇头:“没有。我所看见的,全是你与沈青云的相处。其余之事只有零碎片段,皆不明晰。”

  “全是那些?”我心中疑虑,还是没问他“全是”之中包不包括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论是有还是没有,其实与这个沈轻,都没有太大关系,他大可把我与沈青云之间这难以言表的感情当作话本里也写滥了的戏。

  我思索片刻,道:“那我便与你简单说说吧。如今人间魔气四溢,其实是有魔族逃窜到人界造成。魔神出世会带来毁灭之灾,现在不过一些预兆罢了。”

  我突然又想起什么:“魔神……其实就是我三徒弟。我现在要回宗门找她。你若无事便快些回宫里去吧,迦楼如不在,皇帝指不定多着急。你现在回去稳定人心,估计能争取到不少信任。”

  沈轻道:“无论迦楼如在不在,皇帝都不会对我施舍半分信任。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我倒想和月掌门同行。”

  我没反对:“也是,宫里可能有别的漏网之鱼,你一个人也解决不完——那便走吧。”

  我火急火燎地带着沈轻赶回了月华宗,聂重华看到我和我背着的柳承故,先是一惊:“师父,你怎么和四师弟……”接着看到跟在我身后的沈轻,整个人更是呆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师父,他、他是……”

  我打断他话:“不得无礼。这位是当朝国师沈轻。不过他也是修道之人,你便称呼为沈道友吧。”

  重华犹豫片刻,微微拱手:“沈道友。”

  沈轻也拱手回礼:“想必阁下便是月掌门高徒,聂重华道友。”

  重华回道:“正是在下。沈道友远道而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看着原本的师兄弟二人如陌生人般虚与委蛇,我不耐烦地把柳承故扔给重华:“别给我整这些虚的了,还不快给你师弟疗伤。对了,你师妹在哪?”

  重华接过柳承故,思索片刻才迟疑道:“谷雨在后山闭关修炼……也有一月之久了。”

  君谷雨竟在这个时候闭关?!我突觉不安,警觉地问道:“这期间你有去探望过她吗?”

  “探望过两三次。她辟谷不需要人送饭,我最后一次探望是在七日前,她让我直到出关前都不要再去打扰她。”重华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师父……出什么事了?”

  我没再追问,一个术法便往后山奔去。神识展开扫视这片区域,降落在一处密闭洞穴外,毫不迟疑地破开洞口的门进入,可空荡荡的洞穴内哪有君谷雨的身影?!

  走出洞穴,我看到掉落在地上的追踪鸟。这只纸鸟我从收君谷雨为徒那天起就一直放在她身边跟随着,本以为这么些天从没见它向我汇报什么问题,便能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我竟是败在自己的自信和大意上!

  我拾起追踪鸟,覆盖在上的一抹微不可察的魔气被我揪出。手指在纸鸟上轻轻一扫,纸鸟顷刻间恢复灵气活泼的样子,往遥远的天际飞去。

  沈轻和重华赶到我身后,我没时间和他们解释,只道:“君谷雨跑了!我去找她,你们好好待在宗门里不要乱跑!”随后便紧跟着追踪鸟飞去。月华宗有我用神力设下的屏障庇护,只要不离开太远,就算敌人打到家门口,也不会有事。希望这两人能听话一些,千万不要像他们师弟师妹一样再给我惹麻烦了。

  追踪鸟越飞越远,我不知飞了多久,似乎真的要跟着它飞到天的边际。

  别出事,君谷雨,你可千万别出事……你要是给师父我惹了麻烦,忘了自己发过的誓,这责任我一个人可担不起,拿命来偿都算是轻的了。

  追踪鸟降落在一座十万八千里远的偏僻山中,不肯再走,环顾四周,虽然连绵不断的山在寻常人眼里长得都一样,但我还是能靠着灵识中的“气”找到君谷雨的行踪。她的气此时很微弱,成功定位到她之后,我思考片刻,还是选择先观望。

  这样偏僻的山里也有几处小小的村落,都说山高皇帝远,这附近甚至连个修仙门派都没有,若是魔族在此处生事,一时半会真的无法及时伸出援手。

  许是不久才下过雨,我在泥泞不堪的村道上小跑,越靠近那地方,隐隐能听到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乌云再次奔涌着往这边聚集,酝酿着一场新的暴雨,君谷雨的哭泣声听得我心都揪成一团,离那村落越来越近时,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胃部的不适让我几欲作呕。

  ……也许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我缓步向前走——或者也可说只是单纯在挪动,脚边时不时能踢到一两块人体鲜活的残躯,皮肉还是温软有弹性的,带着体热的血液汩汩地在地上流淌,攀在泥里的爪牙往四面八方而去,汇聚成红色的溪流。躯干层层重叠着,无需再次用灵识扫视,我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别的活人了。

  否则,这片活生生的尸山血海又是如何堆砌成的呢?

  一张张青白色的脸依次进入我的视线后又离开,青壮老幼妇孺应有尽有,无一不是惊恐和绝望的表情,四溢的魔气往天边逃散离去,试图掩盖这是他们罪行的事实。我无力挽留它们的逃窜,已经没有用了——

  最强的那个魔,此时正跪坐在这屠宰场的最中央,哭得嗓子都已经哑掉。

  连作为她师父的我都在看到这一幕的第一眼险些相信这既定的事实,其他人看到又会如何?再多的证据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们只愿意相信——君谷雨入魔,残忍地屠杀了一个村子无辜的人。

  没有人在意她为什么要哭。魔的伪善,向来最会迷惑人心。

  瓢泼大雨迫不及待地往地面砸下,可惜无法洗掉这片土地上的深重罪孽。我将所有的神力束缚解开,把这一方的气息全部遮蔽,暂时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君谷雨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浓重,再这么下去,骗骗那些凡人修士还可以,想要瞒住上界的神,怕是不可能的事。

  我避开那满地的残肢碎骨,来到君谷雨的身前。她的双眼已经被黑气染黑了,瞳仁倒映着一片血色,一身白色的宗门服饰也早就成了红衣。

  她就是那个无可辩驳的刽子手,谁敢帮她澄清,谁便就会被指认为同伙,我也不例外。

  我蹲下身,直视她早已失去神采的双目。君谷雨也许早就看到了我,但现在的她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没有任何反应。那双哭肿的眼睛里只有滔天的痛苦。失去神智,眼中只有杀戮,这再符合魔的标准不过。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众人的围追堵截,如果一定要逃避,我大可抛却一切,带着君谷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且不说没有这个可能,还有一件事,比追杀更让我头疼——

  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