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花朝>第17章 十七

  长安城郊,有一镜湖,因其清澈如镜得名。镜湖四面环树,松柏竹林,梅花掩映其中。

  冬日天黑得快,祝明舒恍惚觉得,似乎才过了一刻,但望窗外看时,天色已经昏黑了下来。

  莫说言尽欢,祝明舒自己亦觉得,他似乎一直在等这个时候,等着有这么个机会将自己心中积压的情绪纾解了,或是旁的,不管如何,快解决了吧。

  但他却说不出是要解决掉什么。每每入夜,他躺在床上等待入睡,脑子里便会将这些年的境况都做成市集里的走马灯画一般,一张一张给他摊开了看。

  他看见江南的繁盛,看见了祖母花白的鬓角,看见了父母曝书炒茶的身影,茶香仍在,但他已身处渺远大漠,他跋涉在狂风里,风如刀割一般,他终于能回到家,拥住晚晴,但他一抬头,晚晴的脸又变成了言尽欢。

  言尽欢,言尽欢,那个始终如晨时旭日耀眼的少年,照进了他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的人生,搅动这一池湖水,湖水皱了,他便就看不见反射的自己了。他不敢探头去仔细找,怕找不到自己,却还跌进了湖底,再无法翻身。

  言尽欢喝得起劲,却不易上头,炭火哔啵作响,桌上放着几盘下酒菜,祝明舒没动,言尽欢吃了大半。

  “先生,有些话,我想,若是今日不说,恐怕以后便没有机会了。”言尽欢突然出声。

  他的眼下发黑,面容瘦削,面色苍白,脊背微微躬着,带着深深的倦意。

  祝明舒却似乎早就料到一般,神色不变,他睁着染了些许酒意的眼,懒懒地点了点头:“你说,我听着呢。”

  “祝途,从那年你我在长安相识,到如今,你可曾有哪怕一瞬……”言尽欢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哪怕一瞬,对我动过心?”

  祝明舒静静看着他。

  周遭的气氛忽地就沉了下来,那些原本浮于空中看不见摸不着的,飘忽不定的,忽地就沉落了下来,融进炭火中。

  言尽欢最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并非问话得不到回应,而是明知这回应会是他想要的,却无法被承认。他喜欢安静的祝明舒,被祝明舒的目光包裹时他是欣悦的,但如今他却感到害怕。

  然而,即便害怕,他也不愿收回,人生在世,所求甚多,在此时此刻,他却只想求一个明白。

  祝明舒没说话,言尽欢喝了一杯,咂了咂嘴,忽然委屈起来,他坐在祝明舒身旁,给祝明舒剥花生,剥着剥着手却开始抖,眼眶也开始发红。他微微昂着下巴,表情却是桀骜的,带着点不服气,他嘟嘟囔囔道:“你不能说没有,知道吗?祝途,不许说没有,不能说不知道,也不能不说话。”

  他的脸靠得近,借着摇曳的烛光,他脸上也显得阴晴不定。但烛光暖融,借着酒意,熏得人心里也软。

  祝明舒的眉头微微蹙着,但始终深深看着言尽欢。

  言尽欢兀自又道:“我记得以前先生教我,尾生抱柱而死。那时我笑说他傻,但是如今我却羡慕他,因为那女子愿意同他相约,他死的时候,仍有人可等。”

  “你不是尾生。”祝明舒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言尽欢愕然,但很快垂下了眼眸:“……我确实不是尾生。”

  “不,不是的。”祝明舒有点烦躁地摇摇头,但他不知该说什么,便丢下手里的酒杯,拽过言尽欢,狠狠咬住了他微微张着的唇。

  从很早的时候起,祝明舒每每见到言尽欢时,便会有种莫名的心绪涌上来。这少年的人生同他截然不同,所以,少年并不知晓,那日在大军入城时,他感慨的那句“一身能擘两雕弧”究竟是何心情,少年的哂笑令他尴尬,令他生气,也令他在意。

  少年热烈,不知他古井无波,偏要纵身不管不顾跳进来。少年亦不知,奋不顾身的,却不止他一人。

  混沌间,言尽欢已被祝明舒压在床上。祝明舒分明饮了不少酒,已显出无力困意,但此刻力气却大得很,言尽欢挣了挣,竟挣不脱。言尽欢也慌了神,祝明舒伏在他身上,乌发垂落,遮住烛光,烛光从发间探入,映出他脸颊明灭,一双眼里全无笑意,专注,且忧郁。

  “先生,对不起。”言尽欢怔怔看着他,下意识喃喃道。

  但祝明舒并未去管他说了什么,他温热的唇印在言尽欢额上,有些犹豫地抬起,再吻是言尽欢微凉的鼻尖,还带着些酒的香气。新稻酿成的酒,鼻息里都是暖春与盛夏风雨滋润的味道。

  待到那吻将要落于唇上时,言尽欢却微微偏开了头,祝明舒亲在他脸颊上,有些不忿地将他脸扳过来,又不管不顾地亲上去。他腰一沉,坐于言尽欢腰间,言尽欢心里咯噔一下,便也探手捞住祝明舒细窄的腰,腿一蹬,索性翻了个身将人压住。

  习武之人,动作都不甚温柔,更何况少年火热,长再大,初次也是生涩大胆的。言尽欢扯落祝明舒的朝服,白净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时,仍屋里炭火温暖,仍激得祝明舒下意识颤抖,下一瞬,言尽欢滚烫的身躯便细密覆压而上。祝明舒亦并不习惯这等承欢的姿态,他下意识推了推言尽欢,却在被言尽欢抚住敏感处时缴械,腰一软,顺从本能地分腿贴了上去。

  汗湿床笫,乌发纠缠,祝明舒始终不肯发出一点声响,他微睁着眼,不知往哪里望着,失焦的视线里,摇曳的烛火被言尽欢的眉眼取代,他小声唤他,先生,先生,祝明舒便搂住他,让他嵌得严丝合缝。

  指腹抚过是言尽欢身上的疤痕,他昂着头,任由言尽欢如幼兽一般啃咬脖颈上的每一寸肌肤,也不知是汗水,还是痛楚盈满的泪,言尽欢替他一一舔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言尽欢微微顿了顿,指尖从祝明舒前胸的一颗汗珠上划下,划出一条若隐若现的水迹,随后从那末端又不尽兴地舔至起点,祝明舒颤抖着将他湿润的发捋到耳后,露出英俊的眉眼,祝明舒从他眼里望见了自己,面色潮红,眼神还懵懂着,沉溺在情欲里不知所措。

  言尽欢有些恍惚地含着祝明舒的耳垂,含含糊糊道:

  “先生,先生,在焉支山的时候,我也做过同样的梦……”

  祝明舒破天荒笑起来,他贪婪地抚着言尽欢精瘦的腰身,顺着向下,触及交合之处,他虽看不见,触感却格外清晰。他不知这是否算是同言尽欢彻底扯上了关系,言语无法说尽的欲望,就都付于行动,这一辈子他总是因怯懦而错过,至少这一晚他不愿错过。他亲了亲言尽欢,挑开唇舌,不知这般是否便能触到灵魂深处。

  他吻得绵长,半晌,直到呼吸不顺了,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言尽欢,懒懒道:“你若真觉得是梦,那便是吧。”

  嗓音沙哑,听得言尽欢呼吸一滞,他反手扣住祝明舒的手摁在枕边,攫走他的呼吸,让他不再这般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惹人心神不宁。

  在大漠时,祝明舒面临过无数死亡的威胁,他习惯于为自己安排好身后事,为每个人都想好了归宿,他的晚晴,他的友人,甚至他的小院,他都想好该如何安排他们的以后,唯独到了言尽欢,他便犹豫了,他不知该如何安排言尽欢。

  长安初见,他再也无法忘记这个人,他好奇,他也惦念,却不知是为何。直到圣上赐婚,直到水苍玉碎裂,他忽然明白,却为时已晚。

  夜里,祝明舒蜷在言尽欢怀中,听见了梅花落的声音,随后是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祝明舒喃喃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言尽欢翻身,替他掖好被角,亲了亲他脸颊上的疤痕,又低头在他颈间狠狠吸了一口,抬起手臂又闻了闻自己,而后,他吃吃笑了起来。

  祝明舒不明所以,回过头来:“你笑什么?”

  言尽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先生,如今我身上也是你的味道了。”

  祝明舒素来习惯用薄荷叶熏衣物,如今,连言尽欢身上也都是淡淡的薄荷香味。

  祝明舒闻言,脸顿时红到了脖颈,他抬腿想踢,但二人在被子里光裸的身躯,大腿蹭过更为敏感的地方,叫祝明舒脸热得更甚。

  “快闭嘴吧,……休得胡言。”

  “身上都是先生的味道。”少年却不听,他埋脸在祝明舒颈窝里,更小声道:“这样,先生便会爱我了。”

  听得祝明舒却愣住了,心里浮起酸楚,他抚着言尽欢的发顶,只是安慰地一遍一遍抚着。

  胸腹相贴,他的心能隔着薄薄的肌肤皮肉清晰感受到言尽欢的心跳。

  言尽欢却生平头一回觉得,这层阻隔他们的肌肤实在碍事。

  他顺着祝明舒的手,与之十指交缠,膝盖轻巧顶开祝明舒双腿,祝明舒闷哼一声,也攥紧了他的手。

  灯花倏地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