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上了马车。

  那少年人也不恼,搭了附近租赁的马车,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原本宋若是打算将他甩掉的,但是调换了几次路线,最后又被那少年追了上来,最后只得任由他跟着。

  甚至将他迷晕了两日,最后又远远缀在他们后面,就像在他们身上装了机鸟一样。

  机鸟是远近闻名的江湖组织,收罗信息极为迅速,性质上算得上是个明面上的密司局。

  只是它不忠于朝廷,遍布于大陆三大国,不受任一国度控制。

  民间有“装机鸟”之说,只要被机鸟盯上,无论你逃到哪里去,哪怕北荒南岛之地,也能将你找出来。

  你若是被装了机鸟,你的命几乎就没有了。

  只是机鸟组织一直亦正亦邪,从不插手朝廷之事。

  只在当年大宋闹饥荒之时插手过朝堂之事,为难民提供了讯息,使大宋派去南方的军队死伤惨重,听说现在阁主已经隐居了。

  宋若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缀着的轿子,珠饰华丽,看样子少年就不缺银子,就更不可能是个简简单单的士卒了。

  若是情况更糟一些,他怕是与机鸟这个组织有所联系。

  虽不知少年有什么目的,好在他很识时务,在几人去军营探查之时,他几乎不会露面,只会偶尔到客栈叶净的房间里同他聊聊天。

  每次都把叶净刺激得多了几分活气,然后笑意吟吟地走了。

  几月后,几人将北方的的城池巡遍,没有再发现像雅安那种已经从根部腐朽的军队,只是拔除了几个细作。

  宋若有意加快了脚程,在过年前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待他们回京时,京城也已经下雪了。

  回京当晚,宋若扯了个理由,将李言兮拐到了公主府。

  内阁里,两人站在一起,一起经历了几遭生死,每日都绷着一根神经,如今到了京城,倒是不习惯了。

  宋若蹲下将内阁的地板打开,里面竟然放了几壶桃花酿。

  宋若一把将桃花酿提起,放到了矮桌上,“二小姐,想喝酒吗?”

  这些天宋若一直在找灌醉她的机会,只有这样才可能从她口中问出她的“心仪”之人,从而解掉她身上的蛊虫。

  宋若半点不提当初她昏倒之事,李言兮心中有惑,却因为巡城时担心宋若的安危而把这些想法抛至脑后。

  李言兮拒绝不了桃花酿,更何况是宋若给的桃花酿。

  她在矮桌旁坐下,朝宋若弯了弯唇:“好。”

  两人分坐在矮桌两边,宋若抬手,替她倒了杯桃花酿。

  李言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才道:“再过两日就过年了。”

  宋若点了一下头,声音柔和:“是啊,二小姐今年元宵节可有约,同我一起去逛花灯可好?”

  李言兮微愣,抬头瞧着宋若,笑了。

  宋若已经换了一身女装,裙摆拖地,朱唇皓齿,同她男装时大相迳庭。

  她披了一件狐裘,雪白的绒毛衣襟衬得她更加白皙,眼眸深邃好看,如漆点。

  宋若含着笑,话里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可好嘛?”

  李言兮瞬间心塌了一瞬,温声道:“好。”

  她话锋又一转,将酒杯里的桃花酿一饮而尽,温和一笑:“不过殿下也要答应我一个约请。”

  内阁里炭火足,暖而燥热,身子暖了后,宋若将身上披着的狐裘取下。

  向前倾了倾身,给她倒酒:“嗯?”

  她瞧着宋若,转而垂下眼睫:“过两日便到新年了,可是我回不到丞相府,我无处可去,我想同你一起过。”

  其实并不是无处可去,几个月了,李承铉的怒气早便消了,不过她若是不回去,想必李承铉也不会想起她,她想同宋若一起过个新年。

  她想念上辈子四人围在红泥小火炉旁,喝酒闲谈,亦或是和宋若一起在御花园玩雪。

  宋若握着酒杯的手微顿,转而将酒杯放下,抬手碰了碰她的下巴,神色有几分认真:“李言兮,只要我在,你永远不会无处可去。”

  李言兮笑了,握了一下宋若的指尖,“这是答应我的约请了?”

  她大抵喝得有些醉了,笑起来时,眼睛眯了眯,像只慵懒的猫。

  人总能感知出来自己是被爱的,因为被爱所以恃宠而骄。

  李言兮开口的那一瞬就知道宋若不会拒绝她。

  宋若由着她握住指尖,另一只手给她倒酒,轻声道:“我做梦都想同二小姐待在一起守岁。”

  酒过三巡后,李言兮看上去已经完全醉了。

  她脑袋有些晕乎乎,看向面前的宋若只觉得对方晃出了重影,不安生地动来动去。

  她半直起身来,瞧着宋若,眨了一下眼:“别动。”

  对方有些无奈,但还是柔声应道:“好,我不动。”

  李言兮有些踉跄地站起来,认真瞧着面前的人。

  半响,傻傻道:“宋若。”

  宋若担心她跌倒,立马上前将她扶住,起身时,袖衫碰到了酒杯,将其跌在地上,成了碎片。

  一声脆响炸开,府中暗卫闻声敲响了内阁的门,宋若一面扶住李言兮,一面吩咐道:“退下。”

  暗卫这才听令,顷刻从门前消失。

  李言兮被茶杯的碎声吓得有点懵,一动不动站了会,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头埋在宋若怀里,温和着唤了一声:“宋若。”

  极尽温柔与缠绵,就像上一世临死前宋若在她耳边唤的那一声李言兮一样。

  她心想搂着宋若可真舒服,她抬头看了一眼宋若,她又想宋若怎么长得那么好看。

  唇上涂着的胭脂也很好看。

  两人呼吸交错在一起,李言兮抬头时,鼻尖碰到了宋若的下颔。

  胡思乱想着,就听见搂着她的人轻声开口:“李言兮,你心里有谁?”

  一般李言兮喝醉后都不讲道理,她在宋若脖颈处拱了拱,闻到了甜杏仁的味道。

  她甚至没听清眼前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人真的好香。

  她好喜欢。

  醉鬼只听自己想听的。

  宋若叹了口气,又道:“想吃糖葫芦吗?”

  李言兮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冲她眨了眨眼:“吃。”

  宋若差暗卫去街上买了一串糖葫芦,等糖葫芦到手后,李言兮已经趴在她身上嗅了许久。

  她将糖葫芦拿高,李言兮伸手去抓却抓不到,只能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拱。

  李言兮委屈巴巴地瞧着她。

  宋若微咳一声,继续刚才的询问:“你心里有谁?你若是对答了我的话,我便把糖葫芦给你。”

  李言兮有些理解不了她在说些什么。

  她真的好想吃糖葫芦,可是却拿不到。

  李言兮莫名同自己生起气来。

  可是目光偶然落到面前人的脸上,心里那点气就消了。

  她的注意力从糖葫芦转移到宋若的眉眼处,又视线下移,盯了会对方的唇,并再一次觉得这个胭脂色真好看。

  宋若被她盯的心软,手中举起的糖葫芦几乎要放下,递到她嘴边时,听得对方脆生生道:“宋若,借点胭脂。”

  李言兮上前,吻住了宋若,短暂地亲了一下后倾身离开,满意地看着宋若被她吻的已经少了一层胭脂的唇。

  情愫随着这一吻纷乱蔓延,宋若捏紧了糖葫芦的竹签,勉强稳住心神。

  她需得尽快得知母蛊在谁身上,从而解掉李言兮身上的蛊。

  宋若才一愣神的功夫,就见李言兮又凑了上来,温声道:“宋若,再借点胭脂。”

  她迅即抬手,抵住了李言兮的脑袋,“乖一点,答覆我的问题。”

  说着她又换了一种问法,“你可有心仪的人?”

  李言兮因为没有借到胭脂而有些生闷气,轻轻咬了一口宋若抵住她脑袋的手的手指。

  宋若蜷了一下手指,耳朵红了起来,话里似有哑意,继续问道:“你心仪谁?”

  李言兮歪了歪头,“我心仪……”

  她表情有片刻的空白,最后捂住了心口。

  疼痛侵袭着她,危机意识让身体里喝醉的蛊虫蠢蠢欲动起来。

  宋若一慌,将她搂入怀里,抬手替她擦去眼角溢出的泪。

  快疼昏过去之际,李言兮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甘心,一把抓住宋若的衣襟,仰头贴住了她的唇,如愿以偿地又借到了一次胭脂。

  ·

  第二日,李言兮在内阁的卧榻上醒来,春桃守在门口,听到声响后,推门进来。

  二人已经几月不见,李言兮确实想春桃想得厉害。

  回京时从东门入的城,没能经过西边的白龙寺。

  今早宋若差赵七用马车将春桃接回了公主府。

  春桃推门而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小姐,我真的好想你。”

  洗漱完成后,李言兮好好地将春桃看了一遍,发现在白龙寺待着反而圆润了不少,当下放下心来。

  嘴上说道:“几月不见,我家春桃愈发标致了。”

  春桃撇了撇嘴,揉着肚子道:“小姐,你就别哄我了。几个月被喂得肚子都大了一圈。”

  李言兮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弯唇道:“我原以为庙里都是吃斋。”

  春桃迅即道:“小姐,白龙寺同大理寺可不一样,以后老爷再要我们去大理寺抄佛经,咱们就想办法到白龙寺来,寺里有个给施主设立的院子,一群人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呢。”

  正当李言兮失望不已,原想着春桃口中的被喂大了一圈许是姻缘有望,便又听得她道:“白二做的饭菜可太好吃了。”

  白二。

  李言兮听这姓名立马想到了密司局的前十位,许是其一。

  她打量了春桃片刻,含笑道:“是吗?那他人长得可俊?”

  春桃点了点头,“俊着呢,还有女施主特地来白龙寺给他送手帕。不过他总是冷冰冰的,不理她们。”

  想了想还不忘加了句,“同清梦姐姐一个样。”

  得想个办法见见那位白龙寺的白二,探查一番。

  几月没回京城,李言兮打算先去逛逛,宋若将出府的令牌放到了床边。

  “小姐,你知道今日长公主问我什么吗?”春桃给她系上斗篷。

  外面落了大雪,不过京城的雪到底不像雅安那般猛烈,虽说是大雪,却比雅安的雪要温柔许多。

  李言兮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了一片雪,整个人裹在绣着红梅小样的披风中,“嗯?”

  春桃在屋内取下宋若留着的素色纸伞,又拿上了仙鹤朱漆的手炉,这才道:“长公主问奴婢小姐可有心仪之人。”

  李言兮一顿,“你是如何回答的?”

  春桃:“奴婢什么也没说,现下那姓秦的已经娶妻,若是对旁人说小姐爱慕他,传出去对小姐名声极为不好。”

  李言兮道:“宋若她不是旁人。”

  二人出了内阁,走进长廊,春桃小声道:“长公主待小姐是很好,可是小姐同我说过,不可轻信任何人,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李言兮见春桃被寒风冻得一瑟缩,忙将手炉塞给了她,“宋若她不一样。但凡她存了想害我的心思,我早便死了千百次。”

  春桃知道自己的小姐谨慎,说出这些话便是完全确认长公主可信了,当下明白过来,点头道:“以后长公主问什么我便答什么,一定如实交代。”

  李言兮犹豫了一下,涌出了一股莫名的心虚,“若是她问起我心仪谁——”

  她卡了一下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不愿让宋若得知自己心仪秦知,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心里不自在。

  于是李言兮收了声,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后半句你别应她。

  她思索片刻,心道宋若为何会问春桃这个问题。

  找不出缘由便先压下不想。

  二人最终出了公主府。

  东街的朱墙琉璃顶都覆上了一层薄雪。

  京城的雪景很美,人心情好时瞧着满京城的雪会被它的皎皎惊艳。

  已到辰时,东街的扫雪人早便将雪扫到了路旁的暗沟里,只是雪落得勤,道路上又覆了薄薄的一层。

  踩上去时会听到窸窣的踩雪声。

  为防止露馅,被李府的人瞧见,李言兮只在东街逛逛。

  她选了一个看着简朴的店肆进去,店肆名叫如墨阁,原以为里面是卖笔墨纸砚的,却没想到里面是卖话本子的。

  她从不看话本子,便转身欲走,攸忽想起了什么,停在了原地,温声询问道:“掌柜的,时下最为盛行的话本子是哪个?”

  掌柜一拍桌子,“那自然是《歌姬传》,一位歌姬将几位皇子耍得团团转,京中小姐可都喜欢得不得了爱。”

  李言兮在书架上找了一圈,没能找到《云游记》,便转头问掌柜。

  掌柜说那《云游记》前几日已经全部更完,话本子是个即兴的玩意,这话本子又一直不温不火,全部收到栈房里了。

  将栈房里所有话的云游记都买下后,李言兮打算将它从头到尾看完。

  正准备走时,掌柜熟练道:“小姐要是喜欢这人写的话本子,不如看看他写的另外一本。”

  太傅府也坐落在东街,李落云要是来这买了话本子《云游记》,掌柜也会为了多赚些银两而让她买下另一本。

  李言兮略有所思。

  春桃会意道:“麻烦掌柜的将另一本也装盒,我们小姐买了。”

  当天晚上李言兮撑着绣着仙鹤的骨伞站在门口,等着宋若回家。

  风雪将她一日的疲倦扫得一干二净,半个时辰后,春桃已经将她手中的炉子换了两轮,却还不见宋若的身影。

  雪洋洋洒洒落在骨伞上,李言兮抖了一下伞上的雪再将伞抬高时,终于在街末瞧见了宋若。

  严六正替宋若撑着伞。

  宋若脚步加快了些,走近后将身上斗篷的解下,裹到她身上。

  寒风不断吹过,李言兮被冻得连唇色都有些苍白,却朝着宋若温温和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