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兮带着春桃绕到了公主府的后头,她还是穿着上回那件细麻布料的衣衫,手上拿着特意准备好的拜帖。

  府中后门站着一个男人,双手捧着大大小小礼品,少说有六件,她心想谁这么不讲究,赠礼怎可走偏门?

  走近了,看清来人后,李言兮怔了怔。

  他一袭锦袍,银冠束发,看得出是特意打扮了一遭的,一介武夫硬生生多了几分君子气质。

  身后的春桃如临大敌,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袖子。

  门前站着的小厮笑得谄媚又讨好,“秦大人,赠礼得走前门。”

  秦知皱了皱眉,粗声粗气:“前门人太多,我同公主尚未成亲,这样进公主府会有损公主的名声。”

  小厮只得小心翼翼道:“秦大人多虑了,当今不比前朝,帝王贤明,民风开放,没人会多议的。”

  秦知固执己见,拿出拜帖,“你把它呈递给长公主。”

  小厮哭笑不得地接过,“大人啊,你现在就是想见长公主也见不到,长公主她入宫去了。”

  李言兮站定在几寻远,闻讯准备绕回正门,等宋若回府,正欲转身,小厮眼尖瞧到了她,“哎呦,那位姑娘请留步。”

  与此同时秦知捧着礼品回了头,许是没认出她来,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回过头。

  只那一眼,李言兮便感觉自己的心口攸忽被掐了一下,血液好像有东西烧了起来。

  她垂眸,自嘲地笑了笑,俄顷听得小厮开口,“姑娘你看着面熟,可是刘公子派来的那位?快请进!”

  李言兮猝然抬眸,攥了攥自己备着的拜帖,接着将手写的拜帖收入袖中,一步一步走到朱门前,同秦知隔了几尺远。

  秦知黑了脸色,冷声道:“不是说得走正门吗?”

  小厮害怕得倒吸一口气,谄媚笑着:“这是公主交代好了的,秦大人,我们也是听令做事。”

  秦知的脸色更黑了,颇有些咬牙切齿,“那刘公子是谁?”

  “秦大人真是为难奴才了,这奴才怎么知道?”

  小厮说着已经将手覆上环扣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将朱门推开。

  门内站着两名身着银甲,手持利刃的卫兵,两人让开一条路来。

  李言兮踏上一层石阶,从秦知身旁走过。

  她原想压下对秦知的心绪,可甫一抬脚步,心口便传来被撕咬的疼痛,血液也如同在火上走了一遭,烧得慌。

  有那么一刹那,虽然浑身好似着了火,她却觉得自己更像是在受水刑,她快要被溺死了。

  看着小姐走过,春桃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转头横了秦知一眼,却又见自家小姐停住了脚步。

  须臾听到自家小姐温声道:“既是未来的驸马爷,还是先让他进去偏厅等着为好,不可太怠慢了。”

  春桃:“……”

  她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直接噎死在这里,她家小姐哪都聪明,唯独在秦知这人身上总犯糊涂。

  正在小厮为难之际,朱轮车压过石板路面发出细微响声,长公主回来了。

  随侍的丫鬟掀开了软烟罗的车帘,宋若躬身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落地后抬头正巧与李言兮的视线汇上,立马站直了身体。

  接着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秦知。

  宋若蹙了蹙眉,盯着秦知,几乎把你来这干什么写在了脸上。

  秦知迅速拘谨起来,收敛了一身狂气,他抬了抬手上堆积如山的礼品,“我来赠礼。”

  最终宋若放了他进去,她先将李言兮安置在了偏厅,温声同她说:“我先将他打发走,下次不会让你再遇上他了,你以后来我府上,就走侧门。”

  李言兮在想宋若是在考虑她的感受,因为在宋若眼里,她既然退了婚,理应不想再见他。

  可要是宋若知道其实不是李家向秦家退的婚,而是秦知先有意与她退婚,且她被退婚了还是那么喜欢秦知,会作何感想呢。

  不一会,丫鬟来上了茶水,恰好是上辈子那个遭她陷害,死在牢中的丫鬟。

  她见对方要走,攸地开口:“你叫什么名?”

  那丫鬟恭谨着回答:“婢女清梦。”

  “清梦?”李言兮端起春桃倒的茶水,茶色澄澈,茶香四溢,“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名字的寓意极好。”

  清梦很浅地笑了:“是殿下给奴婢取的。”

  待她离开,李言兮抬杯喝了口茶,这茶清洌芬芳,她在丞相府李承铉那都没有喝过这么上好的茶。

  又喝了口,李言兮侧首道:“春桃,你快试试这茶。”

  春桃给自己倒了杯,试了一口后:“小姐,这茶闻着香,可尝起来同府中的茶水也没什么区别嘛。”

  她嗅觉灵敏,可味觉实在是差,这是大概是老天爷在讲究公允,李言兮无奈笑了。

  一刻多钟后,宋若来到偏厅,  李言兮遣退了春桃,让其在门口守着。

  她没想到宋若打发秦知会打发的那么快,没忍住问道:“你同秦知说了些什么?”

  宋若恰好站在了她面前,垂眸看她,声音蓦然压得很低,“我同他说我不会嫁他。”

  望着她的目光认真且专注,“我同他说……我心里有人了。”

  李言兮呼吸微屏,手指挠了一下椅侧。

  一种异样的感觉刚浮上心头,很快便被撕咬感代替,接着一切情绪归于平静。

  宋若说完便落座在主椅上,好似刚才那些话不过随口一说,道:“云都发生了虫灾。”

  李言兮颔首:“嗯。”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殿下,我那日同你说的都会发生,因为我来自日后,虽然,”她笑了笑,“这听起来实在荒唐……现在殿下能信我了吗?”

  宋若瞧着她,轻声道:“我信。那上次你说的流火国在我们这穿插了许多奸细,除了南宁街那一家店肆可还别处?”

  宋若要真的相信她了,她反而觉得太过轻易和勉强,她将茶杯放下,问道:“我说自己来自九年后,这等奇异之事殿下这么快就接受了?”

  宋若缓缓笑了:“万事皆有可能,你说虫灾会发生,它确实发生了,那我为何不信?”

  李言兮失语,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她的腰间,发现并没有佩戴那个香囊。

  宋若感知到她的目光,忙道:“我今个刚进宫面圣,还没来得及换洗。”

  寅宗时期曾有刺客将短匕藏于香囊中,并藉机混入宫内,自那以后,大宋立下铁律,进宫腰间不可佩戴香囊。

  李言兮:“……哦。”

  她接着道:“既然殿下现在信我了,那么我有件事要告诉殿下。”

  “殿下可还记得上次在府中分别时,你问我为何我们只朝夕相处了五年?”

  这句话说出口后,李言兮才觉得有些奇怪,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因为九年后我死了,你也死了,整个京城的人都死了。”

  宋若瞳孔缩了缩,“怎么可能?”

  她起身,倒了杯茶递给宋若,冷静道:“九年后,大宋被流火国灭了。”

  宋若微抖着手接过茶,放在小桌上,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怎么可能?”

  “当前大宋的实力不逊于流火,兄长虽不好战,但若是有人侵犯大宋疆土,他定会全力应战的,更别说三十六城固若金汤。”

  李言兮闭了闭眼:“因为九年后,流火国的细作遍布了军部、朝中、还有三十六城,甚至是后宫。敌人不费吹飞之力便到了京城城下。”

  她取出藏在衣襟里的宣纸,递向了宋若,“这是亡国那日我能记起来的东西。”

  宋若瞳孔微缩,接过宣纸,声音哑的厉害:“细作?”

  她低头翻阅起来,大致看过一遍后,又抬眸定定瞧了李言兮半响,这才端起小桌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她站起身来,声音轻而缓:“跟我来。”

  两人穿过错落有致的长廊,最终停在了书房前。

  几层阶梯之上,一只仙鹤石雕栩栩如生,与几日前李言兮在外厅阶梯上见到的那只如出一辙。

  她跟在宋若身后,见对方先是垂手按了一下仙鹤的眼珠,再推开了书房的门。

  宋若站在阶梯之上,低首看她。

  李言兮会意,先一步进了书房,入眼的是层层叠叠的书架,架上全是书卷经书,正对着她的是一张书案,书案上摆着墨盒和一副已经干了的字画。

  宋若在后面将门掩好,回首朝她看来,攸忽喊了她一声,“李言兮。”

  李言兮原在打量着这间书房,措不及防的一声喊让她发了愣,许是很久不曾听到宋若唤她,又许是宋若唤她名字的时候总是咬字缱绻,撩人心弦。

  亦或是这声李言兮让她想起了大雪纷飞的那一日,死尸遍地,无数箭矢射过来时,宋若将她护在怀里,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唤她。

  她回头,瞧着宋若,眸光微闪。

  宋若低声道:“我不知该不该将你拉进这里。”

  李言兮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宋若大抵有很重要的事情同她说,而这件事很可能关乎九年后大宋是否在一日之间覆灭,却又很可能将她拉入危险。

  于是她几乎当机立断道:“殿下,事关救国,不必寡断。”

  宋若定定看着她,走至第二层的书架旁,转动了一个青花瓷器。

  接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层层书架深处,贴着石墙的书架和石墙一起裂成两块,露出一个甬道。

  与此同时宋若的声音传来,“大宋有个监察机制,名叫密司局,专门铲除敌人送来的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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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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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温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