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好妆后,李言兮便坐在院里晒太阳。

  初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罩上了一层淡光,看起来多了些生气。

  她一边闭着眼睛小憩,一边回想着上辈子敌军破城的那一日,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线索。

  毕竟短短几年将繁荣昌盛的大宋架空,京城之内的细作绝对不仅一个。

  她不能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可是那一日太乱,兵临城下的消息快得就像一把断头刀,毫无预兆就砸了下来,以至于李言兮根本没有留心观察京中的情况。

  她强迫自己一遍遍去回想,好发掘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一日,她陪着宋若在御花园里玩,后宫里忽然传来凌夫人失踪的消息。

  发现凌夫人失踪后,皇上面沉如水,差遣宫人去找,自己也慌乱寻找。

  后来,秦老将军急匆匆入了宫,捎来京城北墙被人攻陷的消息,也捎来凌夫人是叛军的消息。

  敌军入京后疯狂屠杀百姓,已经快靠近紫禁城了。

  那个时候,她正在同宋若一起放纸鸢,消息传来时,纸鸢的线猛地一断。

  要不是说这些话的人是秦老将军,她根本不敢相信。

  边关从没传过要打仗的消息,南疆、流火都与宋国相安无事。

  为何蓦然来了一批敌军?

  守在宋国周边的三十六座城池固若金汤,为何会这么轻易地被攻陷?

  那位待人温和,性格明朗如星的凌夫人,为何会是叛军?

  皇上固执地向北走,集结京中兵锐,要决一死战。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秦老将军在皇上面前跪下都没能拦住他,那位上位后就让大宋焕然一新的帝王,在百姓的啼哭声中轻轻开口:“孤要同孤的京城,孤的百姓死在一起。”

  最终秦老将军派人护送她和宋若往南墙走,沿途尸山血海,她们在亲卫的护送下,在混乱中堪堪保住了性命。

  沿途的记忆清晰而混沌,她记得在众多百姓逃亡时,有一个店肆缓缓关上了门面。

  只不过那只是在她余光里一掠而过的场景,血腥味冲击了大脑,屠杀和嚎叫把细枝末节给模糊化了。

  她目睹几岁孩童坐在街道上,守着母亲的尸体哭泣,被一箭射穿脑袋。

  鲜血的味道浓得让人想干呕。

  再是身上带伤,轻甲渗血的亲卫说南墙也闯进来一大批敌军。

  宋若害怕地拉住了她的手,李言兮温声安抚,然后下达命令,让亲卫护送他们到达北墙。

  倘若一定要死,那不如让宋若同她的兄长死在一起。

  到了北墙后,城墙下尸野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城门大开,敌军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淹没在视线范围外。

  在敌军的战马上,她看见了‘凌夫人’,他手持虎符,号令千军万马,就像玩弄蚂蚁一般,一次又一次派遣少数兵马进来。

  就连李言兮都没有发现,这位凌夫人居然是位男子。

  她在宫中生活了五年,这位凌夫人偶尔还会来逗逗宋若。

  大宋后宫亏空,除了这位凌夫人,新皇再没有纳过别的女人。

  有一段时间,文武百官几乎每日都要上谏一回,说为了大宋基业,请皇上开枝散叶。

  可新皇广收义士,虚心纳谏,却从不在这件事上妥协,国家一日比一日要好,满朝文武也渐渐消停了。

  他们怕再逼下去,新皇会立个旁支做太子。

  都知道新皇是这么个浑不吝的人。

  部分朝臣把希望寄托在凌夫人身上,希望她尽快怀上龙种。

  文武大臣们绝对没有想到,他们寄托着希望的凌夫人是个彻彻底底的男子。

  还是敌国的皇子将军,是个被派遣到这里六年之久的细作。

  十几仞高的城墙之上,放哨点最高处,皇上浑身鲜血,一手执剑,他四周躺着几个敌国士兵的尸体。

  汩汩的鲜血顺着九五之尊的龙袍缓缓滴下,手中紧握的剑也在不断滴血。

  他满眼沉静,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所有的疑虑全是真的,京中百官、军中将领,许多都是敌国的棋子。

  这些年,他不断想除掉这些人,可是那些人就像蜿蜒攀爬着的毒蛇,如何都斩不干净。

  原来……

  原来最毒的那一条就在自己身边啊。

  他垂眸向下看,城墙下面,那个平日里将他压在身下,温柔至极的人正身着军甲,神情阴冷。

  风里带着烟沙和血腥味,李言兮看见新皇拿剑的手颤了颤,双眼发红,城墙下那个冷酷得和凌夫人一点也不像的男人又派了一队兵马进去屠城,这才微微抬头。

  啪嗒一声,皇上受伤的手没能拿稳剑,剑坠到了地上。

  李言兮拉住情绪崩溃,要冲上去的傻宋若,缓缓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让宋若同她兄长死在一起,于她而言,实在是太残忍了。

  城墙之下,那手拿虎符,神情冰冷阴晦的细作哑声道:“你若投降,本王尚可放你一条生路。”

  皇上垂眸定定瞧着他,掀了掀唇,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那一日,不过深秋,却开始下起了那年冬天第一场雪。

  心怀黎民的帝王一袭龙袍,浑身鲜血地躺在城墙下,骨断筋折,血脑四溅。

  李言兮猝然睁眼,扶着圈椅的横木干呕起来。

  春桃端着茯苓饼走过来,赶忙将瓷盘放下,着急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见她要跑去叫府医,李言兮将她拉住,摇摇头后,又趴伏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

  “过几日,是不是可以去大理寺祈福了?”李言兮闭了一下眼,缓声问道。

  春桃应是,又道:“可是小姐,你不是常年到了初秋才去祈福吗?”

  李言兮道:“今年去早些,过几日就去。”

  春桃没追问了,跑去内阁给她倒了杯茶水。

  一晃七天,大理寺传来可以祈福的消息,李言兮换上青褐色的短衫,用一支木簪挽了发,卯时便在广轩堂候着。

  一直到李承铉从新纳的小妾那出来,准备上朝,她迎上去:“爹,听说大理寺自今日起便可以祈福了,孩儿几日前做了个梦,梦到了母亲,故而想去为母亲祈祈福。”

  李承铉忙着上早朝,挥挥手便让她走了。

  官员入朝走的是正北门,而他们当时去南墙走的是南门。

  李言兮让春桃替她去祈福,独自一人绕了许多路,这才悄悄来到南门。

  从紫禁城南门到南墙有十五条路,路中间又有三次分叉口。

  她凭藉着记忆和感觉从南门伊始,一步一步往前走,在第一个分叉口就踌躇不前。

  她实在是记不清,当时情况太紧急了。

  就算判断对了是哪条路,也不一定记得住有问题的商肆是哪个。

  南市有几千个商号,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着手调查,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先把第一个分叉口最不可能的十条街巷给排除掉,剩下五条路都走了一遭。

  关这样就花费了她一个时辰,十年间,街巷都有不大不小的变化,凭着感觉很难选出正确的那一条路。

  到了第二个分叉口,更是让人毫无头绪。

  快到午时时,她仍旧在市井里绕弯子,她只得先在街边八仙桌旁坐下,要了一碗水豆腐。

  不远处的酒楼里,般般若画的公子一袭黑袍,下摆处绣着金丝牡丹,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

  对面的青衣男子不满地给他倒了一杯酒,“看什么呢往外?我同你说正事呢!”

  男子一举一动异域风情十足,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啧啧摇头,“好你个昭和,我千辛万苦给你捎来消息,你倒好,搁这看小娘子呢。”

  宋若仍未收回目光,看着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在八仙桌旁坐下喝水豆腐,嘴上同叶净说着话:“你刚才说南疆狼子野心,在大宋安插了眼线?”

  叶净严肃地点了点头:“可以确定的是南市绝对不简单,得逐一排查,特别是南宁街……朝中怕也……”

  他闭了嘴,没说了,没探听出来的消息说出猜测也没什么用。

  叶净看了一眼窗下,啧道:“我不同你说了,盯我的两个眼线应该知道自己被遛了,我不找个合适的理由,远在南疆的薄燕王不到半天就会把我放在眼线的位置。”

  宋若顿了顿,道:“活着回京。”

  叶净勾唇笑了一下,“放心吧,那王八玩意连蛊都没给我下,看来挺信得过我的。”

  ·

  再过不了多久,春桃就该祈完福回来了,李言兮得抓紧时间寻找线索,刚准备起身就被三个男子围住。

  这三个富家公子满脸写着不怀好意,她心中闪过不耐,大抵是为了蒙骗李承铉她要去祈福,穿的太素净了。

  这三个有眼无珠的纨绔子弟看不出她的身份,这才在这毫不顾忌。

  正准备拿出丞相府的令牌,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出现,“就你们这歪瓜裂枣的长相还搁这调戏人家姑娘呢?”

  李言兮抬眸,同青衣男子对上视线,那三名纨绔看他穿着华丽,立马有眼色地滚了。

  “小娘子你好啊,长这么好看一个人在街上多危……”

  “叶公子!我们可算找着您了!”两名小厮一前一后跑过来,看见李言兮,擦了擦冷汗,“叶公子,王爷交代过我们,不准您同别的姑娘有所接触的。”

  那青衣男子朝李言兮一笑,无声道:“我们会再见的。”

  又转向那两个小厮,啧了一声:“你们薄燕王管得可真宽,不让我上妓院就算了,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行,什么毛病?”

  看着青衣男子走远,李言兮这才反应过来,她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桃花酿香,想来是那名青衣男子身上的。

  ……攸地想喝酒了。

  酒楼里,宋若收起了早先拿在手里的三根银针,端起面前的桃花酿,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