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逐瘾>第78章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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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就听到小栗子呼天抢地的喊声。

  穆晚襟理了理衣衫,将额前的碎发拢至耳后,才慢条斯理问道:“何事?这样吵吵嚷嚷的。”

  “大事不好了小王爷!”小栗子慌慌张张地叫嚷,“今日早朝时分,九王爷带着好多兵马聚在太极殿前,眼下又派兵将皇宫围住,说是、说是要拨乱反正,要清君侧……”

  “拨乱反正?拨谁的乱,反谁的正?”

  “那自然是……”小栗子滴溜着一双眼睛瞟了瞟穆晚襟,穆晚襟垂眸扫了他一眼,走到门前,将门推开。

  门外以穆茗风为首乌泱泱站着许多人,其间不乏这几日常来御书房前闹腾的官员。

  穆晚襟好整以暇地开口:“哎呀?九哥领着这么多人马来御书房门前,所为何事?”

  穆茗风冷笑一声,“十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九哥说的这话我可听不懂。”

  “哼,”穆茗风一甩衣袖,“平时九哥看你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终日也只去些勾栏瓦肆之地,没想到你还怀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呵呵,”穆晚襟睨着众人,“九哥倒是说说,我的狼子野心是什么?”

  穆茗风走上前来,身后跟着的亲兵也随之往前一步,他道:“你领命摄政,现在皇上身遭不测,你不想着发丧就算了,还每日闭门不出,竟然还敢说自己没有怀着鸠占鹊巢的野心!”

  “是吗?”穆晚襟倚在门框处,反问一句,“那九哥又是如何断定皇兄已经身遇不测?”

  “前几日的军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你还要视而不见吗?”

  穆茗风回身望向随行的官员,“各位大人也都看见了吧?那军报可造不得假!”

  在场的官员们纷纷点头称是,穆晚襟只是看了眼天色,道:“我从未说过军报有假,九哥怎么还急了。”

  穆茗风仿佛被戳到痛处,咬牙切齿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晚襟摇开折扇掩唇一笑,“九哥莫气,我只是随口一说。对了,”他顿了顿,“昨日去母后那处,还听嫂嫂说起九哥近来肝火虚盛,看来是不假。九哥可要消消气,以身体为重啊。”

  穆茗风眯了眯眼,朝后示意亲信不要跟来,挑眉走近穆晚襟,压低声音问:“你把她们藏到哪里去了?”

  谁知穆晚襟却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开口:“九哥在说什么,襟儿不知道呀。”

  穆茗风看着他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装傻!”

  穆晚襟没有作声,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神情看起来有所顾忌,穆茗风略一思忖,就怒气冲冲地抓着穆晚襟进了御书房内,“砰”的一下关上了屋门。

  “这里没有旁人,”穆茗风抱臂道,“小莲,还有我母妃,她们根本就不在梓安殿中。说吧,你把她们关去了何处?”

  “原来九哥已经去过母后宫中了呀。”穆晚襟似笑非笑地看向穆茗风,“她们昨日随母后一同去了初云寺祈福,我没同九哥说吗?哎呀,真是不巧,让九哥扑了空。”

  “你!——”穆茗风指着穆晚襟的鼻子,磨了磨后槽牙,半晌才露出几分狰狞的笑,“好好好!我不和你争,等本王踏平皇宫上下,我看你还是不是这样伶牙利嘴!”

  见穆晚襟没有吭声,穆茗风才解气般将他放开,又道:“十三啊十三,我可真是搞不懂你。从前父皇在世时,你最受他的喜欢,别忘了那时立储呼声最大的可是你!”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穆茗风咀嚼着穆晚襟的话,大喇喇坐到了御座之上,替自己斟了杯热茶,“那可是皇位啊!他穆黎是个什么东西,从小都不配给本王提鞋,你说你怎么就心甘情愿唯他马首是瞻?”

  “这个嘛——”穆晚襟笑着也寻了个座,“襟儿不像九哥,胸怀大志。”

  穆茗风瞥了他一眼,虽知对方语带讥讽,但一想到眼下于穆晚襟而言已是兵临城下,就让他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无伤大雅。反正自己早已胜券在握,什么时候攻下此地,也只在指掌之间。

  思及此,他便悠悠地喝着茶,继续问:“十三,你跟九哥说实句话,当年父皇的遗诏,传位之人究竟是谁?”

  穆晚襟淡淡一笑,只说:“事已至此,九哥又何必执着于前尘往事呢。”

  “不是执着前尘往事,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穆茗风将茶杯搁至桌面,道,“我自知体内流淌着异族血脉,不可能会是那立储之人。若当时父皇传位于你,我何以意难平至今时今日?”

  “九哥此言差矣,”穆晚襟眯着眼,脸上笑意和煦,“纵是我继承了正统,想必某日九哥还是难平心中之志啊。”

  穆茗风可听不得这不阴不阳的话,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身来,“你胡说!我发誓我穆茗风在这之前,从未生过半点谋逆之心!”

  他愤愤难平地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片刻心神,才继续说道:“哪怕是昔日我百般瞧不上的穆黎荣登大宝,我也早就已经认命了!大不了做个富贵王爷,照样能潇洒快活一生。是他——是他步步紧逼,才把我逼到今天!”

  穆茗风自顾自说着:“从平都一案开始,他就处处想要拉我下马,杀了那么多官员还不够他泄愤吗?好歹也是手足兄弟,他既然不给我留情面,那我又何必再去顾忌?!”

  穆晚襟低头把玩着那精巧的折扇,只道:“九哥的潇洒快活,可是踏在无数灾区百姓的尸骸之上。”

  “可是那于我何干?”

  穆茗风一声哂笑,负手走到穆晚襟身前,“十三,你觉得人为什么都要拼了命地往上爬?”

  穆晚襟看着他,“愿闻其详。”

  “那是因为每个人骨子里都有支配他人的欲望,只有身居高位才能支配他人的生死。就好比你我,平头百姓于我们而言不过是蝼蚁数字,就算没有灾情,天下之大,哪天没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样的人,他们的死活,全在我们一念之间。”

  “十三啊,蝼蚁死不足惜。”穆茗风凑近穆晚襟,“况且赈灾款,就算我不拿,照样被层层盘剥,等发到了平都早就所剩无几,灾民不还是得死?我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们穆家的东西罢了,何罪之有?”

  穆晚襟沉默片刻,问道:“九哥岂不知为政当以仁?”

  “呵呵,仁政是为君之道,那是穆黎该考虑的事,而本王那时不过是个王爷。”穆茗风厚颜无耻地笑起来。

  “九哥这席话嘛……”穆晚襟沉吟有顷,才复又开口,“真是闻所未闻,让为弟叹为观止,醍醐灌顶,受益良多啊。”

  穆茗风不悦地“啧”了一声,只恨从前怎么没发觉这十三弟是这么个阴阳怪气的人。不过今日他心情舒爽,便懒得同对方怄气。他拍了拍袖子,又回去坐了下来,“小十三,九哥呢,对你其实没有杀心。”

  “那还得多谢九哥。”穆晚襟漫不经心地将窗棂推开一条细缝,细碎的阳光照亮了他小半张脸,半明半昧的光线衬着他阴晴不明的神情,穆茗风一瞬间竟觉得心中升起了一丝惊惧。

  “不知九哥这次带了多少兵马?”

  穆茗风干咳了几下,才道:“两千有余。”

  “竟能在京中神不知鬼不觉筹措出这等规模的兵力,该说不愧是九哥啊。”穆晚襟口中带着半真半假的钦佩,然后将窗子整个推开,屋外隐隐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穆茗风察觉不对,连忙起身。

  “九哥知道牧野之战吗?周武王以几万兵马东征,一举攻下商朝几十万大军——九哥,可是想做那伐纣的武王,以两千兵力,抗衡我这两万的精兵?”

  “什么两万精兵,你在说什么?”穆茗风快步走到窗旁,一把推开了穆晚襟。

  窗外依旧是他所率领的原班人马,只是那些士兵也都如他一样面带惊异地四下张望着。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有上千人,不、也许更多——

  穆茗风回身抓住穆晚襟的肩膀,大声诘问:“你说话啊!?”

  穆晚襟脸上依然带着四平八稳的笑,那笑容看得穆茗风背脊一阵阴寒。

  “水遥一战,萧就清早已班师回程。”穆晚襟用扇柄挡开了穆茗风的手,然后从袖中掏出昨夜那枚从赵丘贤那得来的玉扳指。

  穆茗风的脸登时一阵惨白,他夺过那枚扳指,随后疯了一样将其摔到地上,“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休想拿个破扳指诓我!”

  穆晚襟捡起被摔碎的扳指,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了。“九哥,你跟襟儿相处甚少,可能还不了解襟儿的脾性。”

  他扯过穆茗风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将其按在窗框上。

  “穆晚襟!你疯了?!快放手!!”穆茗风本能地挣扎,却发觉自己怎么都挣脱不开,只得大骂,“你这小畜生,你故意跟我这东扯西扯,拖延时间是吧!!”

  “我呢……”穆晚襟将折扇抵在穆茗风的后颈处,那白玉扇骨顶端不知何时冒出了一面雪亮的刀刃,刀刃抵在细腻的皮肤上,压出一条鲜红的血痕。他缓缓说道:“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穆茗风艰难地将视线挪向窗外,外面已是一片混乱,一大群身穿甲胄的骑兵把他带来的亲兵团团围住,为首的那名年轻人,他只依稀打过几次照面,脖颈处的疼痛让他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听窗外那人高喊:“我乃平遥提督萧就清,奉皇上之命,肃清乱臣贼子,尔等还不速速伏诛!”

  “九哥还有心思看外边呢?”

  穆晚襟的声音拉回了穆茗风的注意力,他剧烈地喘着气,而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你个穆黎,好你个穆晚襟!为了杀我,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设计!何其阴险!何其歹毒!”

  他话音未落,便猛地翻身,抬腿朝穆晚襟面门踢去,穆晚襟也不跟他客气,折扇一挡,扇面收回时斜向朝外侧一滑,就在穆茗风腿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穆茗风本就只会点花拳绣腿,更是从未真刀真枪地与人打架斗狠过,此时腿上的剧痛让他几欲昏厥,他哇哇地抱着腿大叫,在地上狼狈地翻滚。

  穆晚襟一脚踩在他那条汩汩流血的伤处,穆茗风就痛得嗷嗷直叫,“呜哇哇啊!——穆晚襟!你这、你这该死的小畜生!天杀的!天杀的!!”

  他脸上的皮肉因为疼痛而扭曲得十分狰狞,穆晚襟一脸嫌恶地蹲下身,折扇上的刀刃明晃晃地照着穆茗风的眼睛。

  “九哥有没有亲手杀过人?”穆晚襟宛如在讨论如何碾碎一只蚂蚁一样,不疾不徐地用扇骨拍了拍穆茗风的脸颊。穆茗风吓得一哆嗦,一时也顾不上那条伤腿,本能地铆足劲朝后缩。穆晚襟见状便松开踩在穆茗风身上的脚,还不等穆茗风反应,就一挥折扇,将刀刃再次刺向穆茗风另一条腿上。

  “啊啊啊啊!——”穆茗风连连惨叫,不住地喊道,“我们……我们是手足兄弟!你、你、你……你不可以杀我……来人!来人啊——救命!——救命!!”

  “太吵了,九哥。”穆晚襟皱了皱眉,视线冰冷地挥刀下去,鲜血飞溅而起,喷洒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

  穆晚襟正欲泄愤再补上几下,御书房的大门就被猛地推开,他转过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襟儿——”穆黎惊魂未定地望着浑身是血的穆晚襟,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几乎是冲了过去,将穆晚襟拉起来,牵着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反复擦了几遍,才发觉那手上并无任何伤口,于是又拿衣袖擦净穆晚襟脸上的血渍,“怎么了?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疼?”

  穆晚襟愣愣地摇了摇头,鼻头一阵酸涩,便一头扑进了穆黎的怀中,“皇兄……”他把脸埋进穆黎的颈窝,眨了眨湿热的双眼,“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