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逐瘾>第70章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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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安殿

  “胡闹!”宣太后难得地大发雷霆。穆晚襟站在一旁,宣太后怒斥了一声后便紧闭双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复又睁开,但美眸中时仍是怒火难平,“你皇兄一向是稳重之人,怎么那样唐突要御驾亲征?战场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穆晚襟略一抚扇,徐徐答道:“母后莫气,个中艰险襟儿自然与皇兄说过多回。但您也知晓皇兄性情坚毅果敢,断是不听劝的。”

  他顿了顿,神情忽然变得格外柔和,“如今之势,已非皇兄本愿可以左右。不过襟儿相信,以皇兄之能,定可凯旋。”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你皇兄在你眼中,自是千般好的。”

  穆晚襟浅浅一笑,“知我者,母后是也。”

  “还在贫嘴。”宣太后虽心知穆晚襟说这些是在缓和她的情绪,但面上仍是愁容难减,“哀家实在是忧心黎儿的安危……这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了分毫……”

  一旦想到这些,太后那不自觉捻动佛珠的手都颤抖了起来。穆晚襟见状忙细声安慰了几句,末了又道:“母后,皇兄既已身先士卒,你我在京中自然也是要提前打点妥当的。”

  他将折扇放到桌面,悠悠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山戎确是狼子野心,但朝中亦不乏禽兽食禄啊。”

  宣太后心下亦如明镜,她轻扫了一眼穆晚襟,随后抬手将侍奉在侧的婢女静儿招了过来。

  “太后娘娘。”

  “静儿,你差人去岑太妃府上一趟,”太后扶着额,低声吩咐,“就说哀家近来身体不适,念叨起了故人,让她进宫来陪哀家住上一段时日吧。”

  “是。”

  静儿刚要走,穆晚襟缓缓出声:“听闻太妃府上有位曲艺绝佳的姑娘,名唤小莲。母后既是要养病,不如把她也一并召来,也好解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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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内的城门前挤满了百姓。

  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男人一手提着只刚宰的芦花鸡,一边拨开人群凑了上去。他略一掀开斗笠上垂下的黑纱,露出一双招摇的碧绿眼瞳。

  城门处张贴着张新告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他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并不能十分读懂那告示上对他来说略嫌晦涩的行文。他将黑纱放下,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摇头晃脑的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男人,“大叔,敢问这告示上写的什么?”

  那人回过头,用颇为忧国忧民的神情重重叹了口气,“哎哎——征兵令,又要打仗啦!”

  “打什么?昌兰不是已经请降了吗?”

  “这不北边又出事了,山戎打了过来,皇上都御驾亲征了……啧啧,这年头真是不太平。”

  那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明显一怔,“御驾亲征?”他重复了一遍,“大叔你别是在胡说八道吧?皇上怎么可能跑去打仗啊?”

  中年男子略有不满地打量起眼前怪异的年轻人,语气不善道:“我说你这年轻人,这么大的事我犯得着乱编吗?造皇上的谣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了,咱们这位新帝登基后,先是水遥,再是昌兰,前前后后已经打了不少仗了,哪有那么多领兵出征的大将去折腾啊。他想打山戎,可不得自己上!”

  此话一出,一旁的花甲老人也捋着胡须附和起来:“唉,只叹兴亡都是百姓苦哇!”

  有人带了头,一时间唱衰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有一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忍不住插嘴:“话可不能这么说,山戎盘踞我朝西北,屡有来犯,边境百姓亦是苦不堪言。咱们虽远在京城,却也要居安思危才是。皇上此次出征山戎,若是胜了,可保两国至少十几二十载的太平,这仗怎么就打不得?”

  那秀才的话引来一旁的几名同窗点头不已,可却遭人讥讽:“哎唷,你们这些个酸儒嘴上说得好听,怎么打起仗来不见你们去募兵处报个名啊?”

  周遭一团哄笑,一群人很快就叽叽喳喳吵了起来。那戴着斗笠的男子无心再去听这群人的议论,提着手中那只沉甸甸的芦花鸡独自往城郊走去。待到周围没了旁人,他才将斗笠摘下,竟然就是那日与穆黎在浔河江畔分别的碧浓。

  原来那天他和光芜并未离京,而是在京城外郊置办的一处宅子住了下来。那宅子是他还在宫中时便托人买下的,本是打算用作平时偷溜出宫时的落脚之地,不想竟以这样的方式一住便是数月。

  碧浓心中略感苦涩,一抬眼老远便看见光芜正在院子里摆弄着她养的那些个花花草草。见他回来,也只是扬了扬手,抱怨了几句太阳晒蔫了她养的花。

  中午碧浓难得做了一桌子菜,光芜一手捏着只鸡腿,吃得满嘴油光,还不忘问一句:“怎么你今天烧这么多菜?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碧浓撇了撇嘴,“你这死丫头,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光芜翻了个白眼,碧浓掩唇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一声,“咳,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人说北边打仗,皇上都御驾亲征了呢!”

  一听到穆黎,光芜啪地一下把鸡腿往自己碗里一放,大喊起来:“死阿碧!我就知道你对那个皇帝贼心不死!”

  碧浓也急了,“谁贼心不死了,你个狗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光芜擦了一把油亮的嘴,气鼓鼓的,“你临走前还往茶杯下塞了纸条,上面写的就是这里的地址!你看你的好陛下有来找过你吗?”

  碧浓本来还算强硬的态度一下显得气焰不足,恼羞成怒般为自己开脱:“谁说我写的是这里的地址,我——我那是写的些骂人的胡话,我要骂死那个没良心的男人!”

  光芜自然不信,“你这次又想干嘛?总不能是去前线找他吧?”

  见碧浓面上有心虚之色,她便知道是一语中的,更是恨铁不成钢气得牙痒痒,“瞧瞧你这不要钱的德性!他可是皇帝,坐在后边指挥督军就行了,难道让他去提着刀枪上阵杀敌啊?——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你夸得出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谁说要去找他了,那么大个山戎,我怎么找!”碧浓赌气地把筷子往桌上一丢,“不吃了不吃了!烦死了!”

  光芜掀起眼皮,终于还是开口给碧浓留了个台阶,“别说我不帮你!”

  她从袖口摸出一枚铜钱,“就这枚通宝,若是掷出星月纹面,我便不拦着你去寻他;但要是掷出通宝字面,你以后就再也别想着他了。”

  碧浓回过头,挑了挑眉,正欲接过铜币,光芜却收回手,“信不过你,我来掷。”

  碧浓哼了一声,“小人之心!”

  光芜不理会碧浓那咬牙切齿的评价,将铜币置于两指之上,随后拇指微一用力,将铜币抛向空中。铜币在空中翻转,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快速下落,光芜双手接住,右手捂在左手的手背上。她看了眼直勾勾盯着她双手的那对绿眼睛,缓缓移开了右手——通宝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左手手背上,赫然是刻字的那面。

  “喏,字面,你输了。”光芜一翻手,欲将铜币放回钱袋中,碧浓却连忙阻止:“不行,三局两胜,不对不对,五局三胜!这么重要的事,哪有一局定胜负的,重来重来!”

  光芜倒是对他这无赖行径习以为常,只白了碧浓一眼,就又掏出方才那枚铜币朝天上一抛,铜币落在手中,张开掌心却又是字面向上。

  她颇有几分得意地望向碧浓,“看见没有,老天爷都不帮你。”

  碧浓不愿服输,催着光芜继续。光芜只好又将铜币抛起,碧浓怔怔看着那枚即将落下的铜币,在它落入光芜掌心之前,忽然伸手截下。

  “啊!死阿碧,怕输还要赌!”光芜惊叫一声。

  碧浓不置可否,握着那枚冰冷的铜币,却觉得手中像是握着一团火苗,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手心发疼。他沉默着把钱币塞回了自己的钱袋中,转头拎起墙上挂着的宝剑,留下一句“练剑去了”,便离开了屋内。

  光芜眨了眨眼,看着一桌子的饭菜也没了胃口,于是默默走到窗边坐下,撑着两颊,看着院中练剑的碧浓,不禁想道:爱情难道真的会让人变成呆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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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半睡半醒间光芜听见屋外一阵窸窣。

  她强忍着睡意,拿起支火烛走到外边,却没有见到外来人影。正要回屋继续睡觉,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推开碧浓的房门,只见屋内一片空荡,床铺上的被褥也叠放得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她心中暗叫不妙,急匆匆走到大门口,却见门边的案台上正静悄悄躺着一枚铜币。

  月光照在那铜币上,星月的花纹折射出隐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