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逐瘾>第62章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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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墨干了,奴才再给您研点吧?”小栗子望向提笔端坐在御案前的穆黎,小声问着。

  穆黎回过神,低头看向那本摊开的奏折,宣纸被手中朱笔的红墨浸湿,晕开的墨迹像是水面上的涟漪。

  这是绀北巡抚递上来的折子,里面呈述的是即将召开的武举科考的流程与考生明细。武举考试废除多年,如今重开,是当前一等一的大事。穆黎紧了紧手中的笔,想不起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走神的。

  他将笔放至笔格上,看着小栗子垂眉研墨,恍惚间想起了碧浓乔装成太监模样溜进御书房找他时的情形。他颇为烦闷地捏了捏鼻梁,一抬手止住了小栗子:“先歇着吧,朕累了,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位于御书房的南边,走过去不消半炷香的时间,小栗子猫着腰跟在穆黎后面,愣是眼睁睁看着穆黎兜了一个大圈,绕到了云华宫附近。他咽了口唾沫,也不敢多问,见穆黎驻足,便乖乖候在一边。

  穆黎一言不发地仰着头,视线越过云华宫那红色的高墙,投向夕阳下的阁楼处。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帷幔飘在温暖的风中,与檐角所挂的铜铃一起,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时值盛夏,白昼绵长,虽已过酉时,太阳却还挂在天上迟迟没有落山。夏季的夕照不比冬日里的温和,触目的光晃得穆黎忽觉眼角发痛,他忙抬起手,掩住双目。

  “皇上?”

  穆黎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从前那人在时,他若忙起来,半月未见也不觉有异;就哪怕是见了,也不过是听那人在一旁插科打诨,说些没头没脑的市井之言。可如今人真的彻底走了,反而总会想起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琐碎小事。

  穆黎深吸了口气,将手放下,淡淡吩咐道:“走吧。”

  夕阳将主仆二人的影子拉得分外之长,小栗子看着地面那两道长影,忽然抬眼,小心翼翼地问:“皇上可是想云嫔娘娘了?”

  穆黎摇了摇头,只道:“日后去御花园,还是走旁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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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皇兄当真要去绀北监考?”穆晚襟一脸不可思议地拍案站起身。

  穆黎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将白子放至棋盘,“不是去监考,只是想去看看选拔是否公正,不愿埋没了人才。”

  “不行!”穆晚襟坐到穆黎身边,央求似地抱住穆黎的胳膊晃了晃,“绀北地处偏远,皇兄千里迢迢过去,若是这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当如何是好?”

  “微服私行,以低调为主,又怎会有危险?”

  “皇兄你真是在胡闹!”穆晚襟鼓着腮帮,“若真是挂心武举科考,直接派几个信得过的朝臣前去监考便成,哪里用得着亲自微服?这种事襟儿可不答应!”

  穆黎朝小栗子招了招手,示意将残棋收走。穆晚襟见穆黎不理他,只好退让道:“襟儿知道皇兄近来心有郁结,绀北是个好地方,出去散散心也未尝不可。”

  他这样通情达理,倒让穆黎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穆晚襟将下巴枕在穆黎肩头,轻轻叹息了一声:“皇兄既是去意已决,不若带着襟儿一道,由襟儿为你保驾护航,如何?”

  穆黎无奈地点了点穆晚襟的鼻尖,“朕看是你想出去玩了吧?”

  穆晚襟抓住穆黎的手指,狡黠地笑着,“皇兄就带臣弟一起嘛,臣弟也想去绀北瞧上一瞧!听闻绀北夏季要比中原地区凉爽许多,如今七月苦夏,皇兄怎可抛下襟儿独自避暑?”

  “这可不行,”穆黎垂眼看着穆晚襟,淡淡笑道,“朕还指望着襟儿在京中监国呢。”

  “哎呀皇兄!——”

  穆晚襟咕哝哝地撒起娇,穆黎拗不过他,只好允下:“既是如此,那便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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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下,九王府内灯火通明。穆茗风正坐在院内的一角,他的怀中抱着面琵琶,身前那张鱼戏莲叶桌上散着几副牌九与骰子,一旁坐着的小莲正合着他所弹的琵琶低声唱着江南的小曲:

  “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物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

  正唱至尾声,穆茗风手中的琴弦却忽然断了,绷出“嗡”的一声怪响。他恼怒地将琵琶扔到地上,小莲忙上前安抚:“王爷何故发这样的脾气?”

  穆茗风满眼忿恨地看着夜色下的朦胧景色,皱眉低骂道:“那劳什子阿如罕,当日那般耸动本王,说是如何如何助我,结果所做的桩桩件件,都对他穆黎不痛不痒!如今更像是没了下文,杳无音信多时,真是可气,可恨!”

  “王爷!”小莲抬手掩在了穆茗风唇边,穆茗风这才停下了满腹的牢骚,不悦地扫视了一圈漆黑的四周。

  见他情绪略有冷静,小莲走至桌边替他斟了杯茶,送到他手中,然后低声道:“王爷先别急,奴家曾听太妃说起过山戎的一些事。”

  她捡起地上被摔作两半的琵琶,低声娓娓:“山戎现今的国王是太妃娘娘的亲哥哥,他与当今的王后一共诞下两位皇子,大皇子名叫阿维瑟,品性敦厚却怯懦,喜文不尚武;二皇子阿如罕却与之恰恰相反,自幼胆智过人,长于骑射,本该是立储之选,但却因山戎自古便有立长不立贤的传统,不得不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奴家听闻山戎国王近来身体抱恙,坊间传言怕是命不保夕。”小莲坐到穆茗风身侧,细心地替他轻按着背脊,“阿如罕既在春猎时有意拉拢王爷,想必除却与您所商的割地之利外,更是另有所图。”

  穆茗风狐疑地看了眼小莲,喃喃道:“你是说他们兄弟阋墙,他有不臣之心?”

  小莲轻笑,“不论他打着什么算盘,只要有私心,那便能为王爷所用。”

  穆茗风点了点头,示意小莲继续。

  “阿如罕是谋定而动之人,如此断然与王爷失了往来,想来是坊间传闻不假,山戎国王病危,山戎怕是要变天了。”小莲望向摇曳的庭灯,“于天朝来说,他离间昌兰是为外忧,又欲鼓动王爷此谓内患,他想陷天朝于外忧内患之间,再作壁上观以攫取私利。不过……既然他能离间昌兰,我们为何不将计就计,逼他先我们一步出手呢?”

  “如何逼得?”

  “王爷今日不是说,皇上要去绀北吗?”

  说着,她就弯过身子,与穆茗风附耳密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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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远的月亮似乎要比京城的更大一些。

  叶初曈坐在战时修葺的栅栏上,低头从怀中摸出了一卷信笺。这是随着圣旨一同送来的穆黎的亲笔信,上边的内容他已经反复看了许多次,虽早已熟稔于心,却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一遍。

  信纸被磨得十分柔软,他轻轻摩挲着,就像是在抚摸心上人的脸颊一样,面色柔和且平静。

  身后传来脚步声,叶初曈将信笺又塞回了怀中。那人快步靠了过来,宽厚的手掌“啪”的一下拍在叶初曈的肩膀上,“将军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呢?”

  “——我、我赏月呢!”叶初曈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额发,“林途你怎么来了?”林途与他差不多岁数,两人自小一块长大,虽不是亲兄弟,却与寻常手足无异。

  林途笑嘻嘻地翻身坐上了栅栏,用肩膀戳了戳叶初曈,“前几天给将军的东西,将军做得怎么样啦?”前些时候他从前线截来一批檀香紫檀木,上缴之前他偷偷藏了一段,回到营内转送给了叶初曈,他口中的“东西”便是指这段私藏的檀木。

  “那个啊……”叶初曈苦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我这手实在是笨,正好你替我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动刀才好。”

  林途接过方巾打开,里面包着一支半成品的扁木簪,依稀能看出正面雕刻的是几朵梅花的图案。

  “这不雕得有模有样啊!”林途兴冲冲夸赞道,他接过叶初曈手中的匕首,低头修了修木簪的簪首,“你把这里再弄细些,姑娘家都喜欢精巧点的。”

  “欸,你别——”叶初曈连忙夺过木簪,护在手中,“谁说是要送给姑娘家的,你别给我弄坏了!”

  “啊?”林途惊奇道,“不是送给心上人吗?”

  “……你别瞎猜。”叶初曈红着脸抿了抿嘴,抬头望向天边的孤月。

  林途满是探究地盯着叶初曈清俊的侧脸,见对方无意再多说什么,只好双手放在膝盖上,也仰头看向辽阔的星空。

  两人就那么坐着,却没有发现不远处叶丛山已经注视了他们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