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逐瘾>第50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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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四月清明将至,初云寺将举办一年一度的礼佛大会。初云寺坐落于离京四十里地的初云山,每年都会在清明节前后举办这样的盛会以宣扬佛法。天朝崇佛已久,历年的礼佛大会都能聚集众多的善男信女前往。而今年的礼佛会又与以往不同,除了召请了比历届都要多的高僧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据说今年连当今圣上都会前往。百姓对这位新君充满了好奇,不少临近州县的百姓都纷纷赶来初云山下凑热闹,一时间让本就繁华的京城更是人头攒动。

  礼佛大会召开前一天,穆黎便已提前抵达了初云寺。这初云寺位于山巅之上,由太宗皇帝亲自拨款所建,红墙青瓦,松老云深,大大小小的禅庙院落足足几万顷,颇为宏伟。内院里禅院雅致僻静,山风吹过,隐隐传来些诵经声,带着松林的声浪,禅意盎然。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穆晚襟摇着折扇吟吟笑道,“皇兄,这偌大的初云寺竟然没有植一株桃花,你说奇怪不奇怪?”

  穆黎轻笑一声,低声道:“许是嫌春桃轻佻了罢。”

  “臣弟竟不知这花儿还有轻佻端庄一说?”穆晚襟将折扇合拢,歪头望向穆黎,随口问道:“不知什么花儿在皇兄心中是端正庄肃的?”

  穆黎缓缓走到太后身旁坐下,“「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端正庄肃自要数梅花了。”

  “不过,”他抬眼看了看太后,“提到梅花,听闻前朝曾有位姓梅的将军,不知母后可有听说?”

  原本闭目眼神的宣太后抖了抖眼皮,穆黎紧接着又道:“啊……近些日子,儿臣还听见首童谣,想说来与母后听听。”

  穆晚襟心觉不妙,收起折扇直直地盯着穆黎,“皇兄!”他出声提醒,但穆黎并未理睬,垂着眼皮看向桌面上空空如也的茶杯,径自说道:“堂前李,门外落,乘风入堂内,何故坐堂中。”

  宣太后皱了皱秀丽的眉,淡淡开口:“不过是黄口小儿的几句童谣,黎儿倒是记到心里去了。至于那个什么梅姓将军,哀家从不知晓先帝手下竟然有这么个人。”

  “是吗?”穆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母后您不会在诓骗儿臣吧?”

  一旁的穆晚襟忙走上来,替坐着的两人斟茶,“这无缘无故的,母后怎么会骗皇兄呢?”

  穆黎挡开了穆晚襟递上来的茶,望向宣太后的眼睛,“那日儿臣在门外听见了您与岑太妃的交谈。”

  宣太后也看了过来,盯着穆黎的脸怔怔良久,“黎儿,你如今已贵为天子,有必要再去追问那些过往之事吗?”

  “难道没有必要吗?”穆黎反问道。

  宣太后垂下眼,唇边挂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母后不知那些谣言是因何而起,但你要记住,你的母妃……她是这世上最爱先帝的女子,你断不可因几句闲言碎语就污了她的名节。”

  “至于那些了犹未了的前尘往事,既已被刻意抹去,便随它去罢。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闭上了眼,嘴里轻声念着些晦涩的经文,穆黎定定看着她,见她终不再言语,只得无奈地转身走了。

  屋内只剩下穆晚襟与宣太后两人,穆晚襟转身将门闩带上,随后望向端坐着的太后。

  “母后。”他低声叫了一声,宣太后睁开眼,她的眉眼与穆晚襟如出一辙,不笑时带着隐隐的寒意。

  “父皇临终前将儿臣召进寝殿时,意识模糊间曾多次叫过一个名字。”穆晚襟指尖摩挲着方才递给穆黎的那盏茶杯,杯中的茶汤还冒着热气,“依稀记得父皇喊他「远众」。”

  宣太后安静地看着他,穆晚襟神色温柔地看着茶杯,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杯子而是心上人的手。

  “皇兄从前只道自己是黎明时出生,”穆晚襟低声道,“却忘了黎字原义为「众」。”

  “襟儿,”宣太没有回答,反而握住了穆晚襟端着茶杯的手,茶水在摇晃间溅了出来,打在她洁白的手背上,“你与母后说实话,你父皇驾崩那日,皇位究竟传给了谁?”

  “事到如今再去追问这些还有必要吗?”穆晚襟重复着宣太后方才的那套说辞,宣太后一时失语,捏着穆晚襟手腕的手也渐渐松开,嗫嚅道:“你对黎儿……你对他……”

  穆晚襟一边拿起帕子替宣太后细细擦去手背上的水迹,一边答道:“襟儿与皇兄原就是同气连枝,棠棣之切,自然是爱他的。”他抬起眼,眼中饱含着近乎天真的偏执,“我的就是他的,他也只能是我的,我们本该如此,不对吗,母后?”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宣太后抽出手,似是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拔高了声音,那声音尖细而古怪:“黎儿与你的身上都同样流淌着皇室的血脉,你们可是亲兄弟!”

  这样的声音从未从宣太后的口中吐出过,穆晚襟抬起头,他脸上收起了那副天真的神态,此刻尽是暴戾之气:“亲兄弟?这不是正好吗?”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皇兄——我们连骨血都是一样的。”他说到此处竟然勾起嘴角,眯着眼笑了起来,“我与皇兄,如文王初载,本就是天作之合。”

  宣太后愣愣地看着穆晚襟,半晌后才苦笑一声,“诸果皆从因起,诸报皆由业生,不曾想你之心性竟像了为娘……”

  她伸手摸了摸穆晚襟的头,目光却投向远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口中喃喃:“如今起了这等谣言,襟儿,你定要帮黎儿稳住局面。”

  穆晚襟乖巧地点了点头,轻笑道:“母后莫要担心,襟儿自会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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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的禅院静得出奇,穆黎躺在床上,心中盘算着明日礼佛大会要进行的事,忽然听见窗子被人敲了几声。他翻身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皎洁的月色从缝隙中倾泻进来,穆黎将窗子支起,便见到碧浓正笑眯眯地站在窗外。

  “皇上还没睡呀?”他的声音总是满载活力。

  穆黎偏过头透过窗户缝去看他,眉头微微皱起,“深更半夜跑来这边敲窗,教朕如何睡得?”

  碧浓嘻嘻一笑,伸手朝右侧指了指,穆黎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为他打开了房门。

  “你来这作甚?”穆黎抱着双臂堵在门口,这厮半夜不睡觉跑过来找他,今夜指定又不能消停。可惜碧浓却总是能轻松无视掉他言语中的不满,满脸雀跃地拉过他的手臂,“皇上,山顶的月色甚美,您睡不着的话不如陪我赏月吧?”

  穆黎被拉着朝外走了几步,忍不住开口争辩道:“谁说朕睡不着的……你这——你慢些!”

  碧浓对他的争辩置若罔闻,一路拉着他穿过了禅院的中庭,来到了门前的一处空地。

  初云寺位于山巅,穆黎暂住的禅院地势更为高耸。夜间的山风很大,呼呼地吹过门前那片扶疏的竹林,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斑驳的影子随着夜风如潮水般在地面涌动。碧浓站定身回过头,他并未盘发,栗色的发丝被山风吹着,有几缕扫在穆黎的脸上,空气中能闻到某种清甜的香气。

  “皇上快看!”

  碧浓指着天穹,穆黎顺着望去,夜空中新月高悬,繁星闪烁,这样的景色他已经许久未曾静静看过了。

  碧浓将手放下,偏过头去看穆黎的侧脸,他喜欢穆黎看东西时那专注的眼神。他动了动指尖,悄悄去碰穆黎的手背,见对方没有反应后才试探性地覆了上去,顺着指缝,交错着握住了那只修长的手。穆黎转头看了过来,碧浓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紧张,张嘴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皇上您从春猎过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偶尔像这样看看月亮,是不是也挺开心的?”

  穆黎垂眼看着两人交错的十指没有说话,碧浓捏了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还是不开心吗?”

  穆黎也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低声咕哝了一句:“……朕什么时候不开心了。”

  “哦……”碧浓拉长了声线,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那就是小人眼拙,看错咯。”

  穆黎想抽出被握着的手,但却被碧浓攥得更紧。“风好大,臣妾觉着冷。”他眯了眯眼睛,紧贴住穆黎的胳膊。

  “此处又没有别人,你不必自称「臣妾」。”

  碧浓撇撇嘴,“皇上这是要对臣妾始乱终弃不成?”

  穆黎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始乱终弃,你别学了个词就瞎用。”

  碧浓满脸调侃笑意地将穆黎的手拉至两人面前晃了晃,道:“我可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妃子,怎么就是乱用了?”

  “……”穆黎语塞,碧浓就趁着他发愣的当口揽上他的腰,将他拦腰抱起。

  双脚忽然离地,穆黎一时紧张,手掌朝前胡乱地抓了一把,不禁忿忿骂道:“你这混账东西又要做什么?!”

  谁知碧浓“嘶”的一声惨叫:“哎呀皇上,您扯到臣妾的头发啦!”

  穆黎没好气地松了手,碧浓却又贼兮兮地将脸凑近,“哈哈哈哈哈,骗您的。”

  那明艳的笑容让穆黎感到恼火,他忍不住掐了一把对方的脸颊,“混账东西,还不赶紧把朕放下!”

  碧浓却只是收紧了手,足尖点着山间的小路轻松地跃上了屋顶,然后仿佛在尽地主之谊般介绍道:“皇上,这儿朝南看可以看见山间的云海,往北边就是京城。”他思索了片刻,又说道:“要是皇上不怕冷,再过上几个时辰,朝东便能瞧见日出。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穆黎从碧浓怀里挣开,这才看清自己被带到了偏院的屋顶。他朝南望了望,见此处竟然能一路将整座初云寺的庙宇都看得一清二楚,就连初云山的走向也能窥见一二来。夜间云雾蔼蔼,环绕在山峦间,星子明灭扑朔,在一片云海里像是阳光下闪烁着的河流。

  “啊呀,皇上快瞧,有流星诶!”

  穆黎反射性地往天上望,可是并没有看见碧浓口中所说的流星,只道是对方又在诓他,转过脸时却见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角眉梢满是温柔。

  “皇上呀……”

  碧浓再次握住了穆黎的手,将他拉至自己面前,微微上倾身子,用力吻上了那双自己觊觎已久的柔软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