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逐瘾>第3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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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小栗子将一本簿册呈了上来,“这是叶大人昨夜递送过来的审讯口供,请您过目。”

  穆黎接过册子,一边翻开一边问道:“既是昨夜所呈,为何今日才送上来?”

  小栗子缩着肩膀,“皇上恕罪,是奴才见皇上近日来夙兴夜寐,难得昨夜睡得早些,叶大人又来得晚,奴才怕惊扰您休息,故而自作主张今日才呈上。”

  穆黎抬眼看了看小栗子,“哪儿学的这套溜须拍马?”

  “皇、皇上息怒……”

  穆黎垂下眼继续看着册子上的口录,“他叶初曈尚且半夜为公事奔波,朕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贪图安乐有所懈怠?日后再有公事,直接呈上便是。”

  正说着,门口传来求见的声音,是太后的贴身婢女静儿。

  穆黎望向跪在殿前的宫女,“何事?”

  “启禀皇上,太后有请。”

  穆黎早间刚从太后那请过安回来,此时唐突召见,他看了眼手中的口录,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放下了册子,吩咐道:“走吧。”

  抵达太后行宫时,宣太后正在摆弄一束红梅。

  “儿臣见过母后。”

  “皇上来了?”宣太后抬了抬眼,手下的动作却未停。冬日可供插剪的花儿种类不多,太后手中那束显然是今早刚从梅园采摘下来的,娇艳的花朵上还有晨间的凝露。穆黎望着那束红梅,等着太后开口。

  “除夕过后,这梅花也开不了多久了。”宣太后指尖拂去梅花上的露水,她的动作轻柔,注视着梅花的那双眼睛里含着脉脉的温情。

  穆黎拿过一旁的帕子递给宣太后,答道:“自然之景自需遵循四时规矩,红梅谢了,春桃就该开了。”

  宣太后笑了笑,“皇上说得是,反倒是哀家在此伤春悲秋了。”

  穆黎伸手摸了摸被插在白玉瓶中的梅花,宣太后喝了口茶,淡淡道:“静儿到底还是年轻,摘的这支红梅虽好,但枝叶却如此繁茂,插在花瓶中显得不太合衬。”

  穆黎垂下眼,他心知太后话里有话,只等对方先耐不住性子点破。“既是多余的枝叶,母后不如直接裁剪掉,清爽利落,想来做置景更合适。”

  “呵呵,”宣太后又怎么会不清楚穆黎的性子,但她还是低声说着红梅事宜,“此株红梅乃同根而生,若贸然剪去一些旁枝末节,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了主干的稳固。”

  见穆黎不吭声,宣太后叹了口气不再僵持,直言道:“听闻皇上捉了名女刺客,恐与茗风有关?”

  穆黎点了点头,“这女子与平都贪腐案有关。”

  他不愿太后插手此事,便直接把话说死,将此事定性为政务,好让对方无权干涉。宣太后自然听出了穆黎话后的深意,但她没有就此松口,反而继续说道:“母后知晓后宫不得干政,但平都一案,先前不是已经查完了吗?”

  “母后,此事儿臣自有定夺。”

  “黎儿,”宣太后站起身,将白玉瓶放到了窗前的案台上,“这案子,年前就已经大大小小杀了百来号官员了,你还不肯收手吗?”

  穆黎不肯说话,宣太后坐在窗前,望着远方,低声道:“杀一个人可以泄民愤;而杀一群人,却会引来乱象。皇上敢断言,此案就只剩茗风这一条漏网之鱼吗?”

  她说道:“若满朝文武均与此案有所牵连,那皇上是杀还是不杀?若杀,杀多少,若留,又留多少?”

  穆黎握了握拳,“母后此言未免以偏概全,有失偏颇。儿臣断不信满朝举目之下,会无一人清廉!”

  “皇儿,”宣太后倚在窗边,“平都一案,年前就已经结了,若当时便查出茗风与此有关,那你顺势判罚,没有人敢提出非议;但是如今,你再深究不放,无异于弃宗室颜面而不顾啊。”

  “可是母后,”穆黎站起身,紧抿嘴角,良久才愤愤道:“难道天朝律法就是用来徇私的儿戏不成?”

  宣太后走到穆黎跟前,伸手轻抚了扶那张年轻周正的脸庞,“皇上,为君者不可失民心是不错,但却也不能失去宗室与群臣的拥戴啊。”

  她不忍看穆黎面上痛苦的神情,便将他如孩童般拥入怀中,轻声说道:“黎儿,母后知晓你想当一个勤勉的明君,但茗风这个案子一旦查下去,牵扯实在太大了。要知道贪官污吏若是一朝赶尽杀绝,招致而来的弊端是谁也无法预测的……”

  “皇上啊,为君与为官不同,你不能仅靠一腔热血去治理一个国家,需要你去考虑,去制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平都这个案子,就此了结罢。”

  宣太后轻轻拍了拍穆黎的背脊,“母后并不在乎天下的百姓如何,只希望你跟襟儿二人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她顿了顿,喃喃道:“皇上你看,外边的树马上要起新芽了……春天要来了,春猎也不远了。”

  穆黎望着那株红梅出神,天朝自古便有春日与邻国一同围猎的习俗,太后是在提醒他,穆茗风的特殊身份在春猎里的重要意义。他思忖了许久,终于低声说了句:“母后一番教诲,儿臣获益良多。”

  “母后相信皇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穆黎沉默着垂下眼,低声请退。宣太后并未挽留,望着穆黎笔挺的背影离去,久久不能回神。

  “宣姐姐。”

  宣太后回过头,看着从后殿出来的岑太妃,神情淡漠道:“该说的哀家都说了,至于皇上最后会做出怎样的抉择,那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

  “多谢姐姐。”

  岑太妃低头跪下身子行了大礼,但宣太后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并未让她起身,她只好讪讪地起来,低声感叹道:“皇上与梅将军实在是太像了……”

  谁知一向神色温柔的宣太后听到这话脸上少有地出现了愠色,她厉声制止道:“住口!休要在此提起他!”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宣太后敛了敛神,疲倦地摆了摆手,“哀家当年欠你的人情已经两清了,你们母子二人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独自一人回了内殿。

  岑太妃在太后行宫内继续等了一会才开了殿门,确认左右没有耳目后便匆匆离去。

  看着岑太妃从太后宫内出去,穆黎从一堵深墙后走了出来。小栗子有些惶恐地望着自己主子,试探性地开口问道:“皇上是要回御书房吗?”

  穆黎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小栗子,“去玉牒馆。”

  玉牒馆是专门存放皇室族谱的地方,天朝按律十年纂修一次玉牒,眼下不是还未到时候吗?怎么皇上突然要去那?

  小栗子满腹狐疑,却不敢揣摩圣意,只得鞍前马后地跟在穆黎身旁。

  此时并非纂修之年,玉牒馆当值的官吏并不多,平日里更是鲜少有官吏到访。穆黎到时,仅有三个收掌小官在,奇怪的是这三人仿佛恭候多时一般,一个个神容端正,各项礼数周全尽致。

  “这几个收掌官儿好生机灵。”小栗子跟在穆黎身旁小声犯着嘀咕。

  穆黎指尖划过那册玉碟,淡淡道:“并非他们机敏,有人事先提点过罢了。”

  “提点?”

  “这些卷宗十年才会修订一次,平素均由收掌官员按年份与宗支等顺序排列保存,而朕要查阅的这册却偏巧存放在最上方,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分明就是有人先朕一步查看过此册。”

  穆黎漫不经心地向小栗子解释着,手指停留在了记有自己名字的那一列。与先前苏姑姑所言无异,他是酉时出世的,正值黄昏。可母妃为何一直说自己是黎明时分所生的呢?真的有母亲会记错自己孩子的生辰吗?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册子上敲击着,随后又朝前翻了几页,找到了母妃的相关记载。与她相关的记录很少,只寥寥数笔写了些生平以及晋封情况——江南农户出生,于景和帝微服时所遇,因救驾有功,圣心悦之,遂带入宫中。

  穆黎皱着眉头,母妃并不姓梅,名讳中也并无「梅」字,这是父皇赐给她的封号。方才他在太后行宫外听见岑太妃口中所言的“梅将军”,虽不确定是否为同一个字,但一瞬间就如鬼使神差般想来玉牒馆来查看一二,可惜还是毫无所获。

  梅将军……

  自有记忆以来,他竟从不知道前朝竟然还有一个姓梅的将军。哪怕是如今,他也从未听过此人的任何只言片语。这位梅将军与母妃有关吗?或者说,与母妃的死有关吗?

  他闭着眼睛,脑中盘旋着的是母妃的惨死,讳莫如深的将军,还有平都一案的各种声音。正兀自伤神,却被一个消息彻底打乱了思绪。

  ——天牢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