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逐瘾>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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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郁的午后,光线都不甚明朗。光芜推开窗,好让屋内亮堂些。

  “这天早晨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暗成这样!”她低声抱怨了一句,转过头望向不知在写些什么的碧浓,“阿碧,你不觉着那十三王爷怪得很吗?”

  碧浓执笔刚蘸了磨好的水墨,就听得光芜提起方才与他呛声的穆晚襟。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将笔往案台上随意一扔,抱臂坐在椅子上,笔上的墨汁溅了满地也不甚在意。

  碧浓长腿一伸,搭在矮桌上,仰头望向窗外,“别提那恹恹的病鬼,说话阴阳怪气的,大冬天的还带着把折扇,属实惹人厌烦。”

  光芜讪讪地凑过身来,瞟了瞟桌上的宣纸,她不识字,只知道上面被碧浓鬼画桃符了些什么东西,好奇道:“阿碧,你这写的些什么呀?”

  “哼哼,”碧浓得意地拿起尚有墨香的纸张,站起身走到窗前,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光芜看碧浓那副样子滑稽得很,便笑嘻嘻地搬了个凳子坐到了他身边,“你怎么还突然文绉绉的,抄这些个酸诗。”

  碧浓将手中的纸卷起,敲了敲光芜的脑袋,“没文化的东西,不思进取就算了,还在这口出狂言!”

  “哎呀,你少给我掉书袋了,”光芜翻了个白眼,“你莫不是刚才见到了皇帝那些个知书达理的未来妃嫔,觉得比不过人家,开始临阵磨刀起来了?”

  “瞎说什么,讨打!”碧浓抬起手作势要打光芜,光芜配合地抱住头讨饶。

  “好嘛好嘛,我们云嫔娘娘美貌举世无双,才情横溢,没人比得过!”

  碧浓不再理会光芜的揶揄,他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扔向窗外。那纸团掉进了院内的池子里,在冬日池水的浸泡下渐渐散开,最后溶入池底,悄无声息。

  碧浓看得入了神,光芜唤了好些声他才听见。

  “怎么了?”他侧头问道。

  “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光芜歪着头问道,“皇帝给的那些金玉珠钗我都托人运出去了,已经拿得够多了。”

  碧浓被光芜问得一愣,他与光芜同为孤儿,相识于昌远某个偏远镇落的市井。那里不是什么富足安定之地,为了活下去,他们自小就专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虽已经不再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但对钱财的渴望似乎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血里。

  只是如今宫里的日子,让他有些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甚至开始厌倦起了从前漂泊无定的生活。

  “阿碧?”

  光芜伸手在碧浓眼前挥了挥,碧浓回过神来,“在这里待着不好吗?”

  他问道。

  光芜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我们也不能一直骗下去呀。”

  他们这头正说着,那头穆黎就走到了云华宫内殿门前,只是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光芜和一个陌生男子的对话声。一旁的小栗子紧张地望向穆黎,穆黎皱着眉推门而入,见到站在窗前的主仆二人。

  光芜扭头看见穆黎,一时间惊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斜眼偷瞄碧浓。碧浓轻咳了一声,她这才想起来还未行礼,忙跪下身子,喊了声“皇上吉祥”。

  穆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皱眉盯着碧浓,开口道:“朕方才听见屋里有男子的声音。”

  “哪里有男子的声音,不过是臣妾与光芜在学戏文里的台本罢了,”碧浓笑盈盈地迎了上来,牵住穆黎将他引进屋内,“皇上来怎么不让下人们通报一声呢。”

  穆黎看着碧浓神态自若的侧脸,答道:“守门的丫鬟说你歇下了,便没让人传唤。”

  碧浓将穆黎拉至窗前坐下,“从太后娘娘那回来本想小憩片刻,但左右睡不着,索性就起身了。”

  “你与光芜方才说的什么戏?”穆黎垂下眼帘,看向碧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是刚从太后那听来的坊间传奇《同窗记》呢。”碧浓看了眼光芜,光芜识趣地退下了,碧浓笑了笑,补充道,“说的是祝英台女扮男装去越州求学,与同窗梁山伯相爱的故事。”

  “如此说来,云嫔方才是学的那祝英台的男儿身段?”

  “正是。”

  穆黎望向碧浓,碧浓浅浅一笑,凑到穆黎跟前,窗外透进来的光将他的脸照得格外白皙,明暗交杂间竟真的有几分雌雄难辨。他轻轻开口,说着戏文里的句子:“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可肯配鸳鸯?”

  那低柔的男声,让穆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盯着碧浓近在眉睫的面庞,想再确认一遍对方声音中的端倪,他心中是犹疑的,但碧浓却没给他太多的思考空间,径自吻了上来。

  这吻突然而缱绻,深入且缠绵。穆黎有些招架不住,腰间微微一软,便被碧浓顺势推在了窗前的矮桌上。桌上的笔墨被打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穆黎扭过头以获得片刻的喘息时间,碧浓趁机伸手探进了他的衣衫内,不算温暖的掌心在穆黎胸前游走,让他不禁微微发颤。

  “皇上……”

  碧浓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说话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穆黎的脖颈上,穆黎脸上一红,忙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碧浓,低声斥责道:“别用这种声音叫朕!……”

  碧浓唇边噙着笑,垂眼看着微微喘息的穆黎,像是注意到了上方的目光一般,穆黎也抬起眼,他的鼻梁高挺利落,剑眉斜飞入鬓,本是周正英气的模样,但那眼尾却因情动而微微发红,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像是春池中游弋的红色鲤鱼,看得碧浓心下欢喜,不自觉地伸手轻轻去触碰对方麦色的面颊。他的指尖有多年习武的薄茧,摩挲皮肤之时略嫌粗粝的触感让穆黎不由得眨了眨眼。四目相向,碧浓一时间心绪翻涌,俯下身在那眼尾印上一吻,“皇上今夜留宿云华宫,可好?”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穆黎平素听惯了的娇柔,穆黎点了点头,碧浓便起身将穆黎拉起。

  “皇上,这是臣妾这几日练的字,”碧浓拿过桌子一角的一沓宣纸,“快帮我看看,写得如何?”

  穆黎拿过纸看了看,那字迹运笔生涩,撇捺勾回更算不得端正,穆黎本想直言写得不好,但见到碧浓那双满是期待的碧色眼瞳,到嘴边的话又咽入腹中。

  “写得不好吗?”碧浓出声追问道。

  穆黎一边将纸放到桌面上,一边斟酌着遣词说了句“尚可”。

  这本算不上夸赞的话,但对碧浓而言似乎很是受用。他兴冲冲地拿起笔,又准备在白纸上写些什么,穆黎见他提笔的手势都不甚标准,无奈地出声打断他:“哪里有人像你这般握笔的。”

  “那要如何握着?”碧浓回过头望向穆黎。

  穆黎走上前去,从身后将碧浓环住,右手握住对方捏着毛笔的手,低声道:“握笔和运笔都有法度,讲究虚实结合。握欲紧,掌要虚。落笔时腕肘均要暗用巧劲,这样写出的字才会刚柔并济,懂了吗?”

  穆黎垂眼看了看碧浓,见他在笑些什么,便开口问:“云嫔何故发笑?”

  “皇上见谅,”碧浓笑着解释道,“只是你我如此,倒真的像是《同窗记》里的梁祝二人。”

  穆黎的目光移回纸上,他握着碧浓的手,在那纸上将“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两个名字写了上去后才开口道:“那祝英台女扮男装,云嫔莫不是也要学她这般非毁礼法?”

  碧浓放下笔,拿起那张纸,吹了吹上面还未干透的墨迹,“臣妾自是不敢如此。欺君罔上,可是死罪。”

  穆黎看着碧浓,没有说话。碧浓忽地抬眼望向穆黎,问道:“若有朝一日,碧浓犯了错,皇上会原谅碧浓吗?”

  穆黎坐了下来,他的视线越过碧浓,望向窗外还未消融的冰雪,回答道:“那便要看是犯了何种错误了。”

  “皇上就忍心眼睁睁看着臣妾死吗?”碧浓从身后搂住穆黎,下巴抵在穆黎肩头,“臣妾若是死了,皇上还会有很多妃嫔,但却再也没有碧浓。”

  穆黎伸手敲了敲碧浓的额头,“总说些生生死死的话作什么。”

  “那皇上是舍不得臣妾死的了?”碧浓歪着头,明亮的双眼中流转着脉脉的风情。

  穆黎拗不过执着的碧浓,便点了点头,碧浓扬唇一笑,他牵起穆黎的手,好让二人的掌心相对。

  “击掌为誓,君无戏言哦?”

  这样的击掌惹得穆黎不禁笑了笑,他开口淡淡道:“自是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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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教碧浓写字的那段有借鉴《道光遵义府志》卷四《艺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