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山面相出众,虽然只有十几岁,已经是个惯手。
但再急色,对着两个女孩儿,还想极力展现风度。他不好再对余知微动手动脚,就说些自己在乐坊楚馆的风流事,还自以为风趣。
明和郡主姗姗来迟,瞥了叶铮铮一眼,看见她手腕上的珊瑚手串,脸色又是一变。
这手串是母亲心爱之物,她找母亲要了几次,燕梦梦都没给。昨日却给了这个丫头,对叶铮铮也是赞不绝口。
明和郡主心生郁气,特意把叶铮铮叫来,打算折辱一番。
“我来迟了,叶姑娘和哥哥倒是相谈甚欢。凭你的身世,给我哥哥做个妾,也不算高攀。”
明和郡主直接开口:“哥哥,不如你带叶姑娘四处转转,今夜也别走了,陪我一起住下,也做个伴。”
这话说的,太不规矩了。
余知微想出面解围,刚要开口,叶铮铮已经直接怼了回去。
“不是吧不是吧?我没听错吧?明和郡主您自己还待字闺中,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要张罗着给你哥哥纳妾?这么老道呢?我可真没见过,谁家的千金对这种事,这么熟练。”
“郡主就是郡主,您果然异于常人,非同一般的不害臊。”
余知微:“……”
明和郡主慢慢转过脸来。
她一向跋扈,因为父亲得宠,她一出生就是郡主,京中这些千金贵女,谁不是捧着她?
叶铮铮的兄长不过是去岁探花,工部一个小官,如今还依附她舅舅,怎么就敢这么和她说话?
她现在的震惊,无异于看见一只兔子,张开了满嘴獠牙。
明和气笑了:“人呢?拿我鞭子来!”
尹嬷嬷一直避在暗处,过来相劝:“郡主,娘娘有几句话,想问问叶姑娘,着我带叶姑娘过去。”
明和不依不饶,非要鞭打叶铮铮。尹嬷嬷就是特意来看着的,叶铮铮毕竟是官员家眷,真要受伤了被抬出去,传出去岂不伤了晋王的名声?
到时候,又要娘娘帮着善后。
尹嬷嬷上前劝话,叶铮铮今日的正题也不是明和,不过暗暗记在心里。
记仇+2
燕梦梦坐在上首,把玩一尊貔貅玉雕,半晌,才漫不经心开口。
“叶姑娘,你受委屈了。我这个儿子,自幼随心,见了好看的姑娘就要多看几眼。我这个女儿更是率真,自幼舞枪弄棒,总以为自己是个女将军,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要不是我派人看着,叶姑娘今日可如何是好?”
这是**裸的威胁。
她只要暗示几句,自己喜欢叶铮铮,明和就生气了,发作叶铮铮。明和郡主若是打了人,自会再给叶铮铮派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而她随意动点手段,就能让叶铮铮给安玉山做妾,毁了她一生。
叶铮铮深吸口气。
记仇+3
“多谢娘娘替我解围,娘娘真是人美心善,不愧是降落凡尘的仙女呢!”
假装听不懂,反弹!
虽然幼稚,但有效,燕梦梦又暗示了几句,叶铮铮都假装听不懂。
燕梦梦知道她装傻,可叶铮铮就是不接话。
燕梦梦看着她腰间的玉佩,愈发刺眼:“这玉佩是从何处得来的?”
叶铮铮:“地上捡的。”
燕梦梦:“……”
玛德你现在出去捡一块我看看?
“你和你哥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叶铮铮:“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燕梦梦:“……”
燕梦梦冷笑一声:“你别装傻,再不老实,我让人扒光你的衣裳,塞进马夫房里。我问你,你哥哥今年什么年岁?生辰又是哪一日?”
叶铮铮半抬眼皮,被她七弯八拐,都困了。
“王妃还没见过我哥哥吗?我还以为,王妃会迫不及待,先去见见我哥哥呢。”
“怎么您把我弄到这里来,却不肯当面去见一见他?您要是见了他,岂不是什么都明白了?”
叶铮铮好像才想起来:“不过,您今日是见不到他了。我哥哥和平恩侯去游湖了,平恩侯还带了好酒,说要和哥哥不醉不休。”
燕梦梦冷不丁听到这里,有点迟钝,等反应过来,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和谁走了?”
叶铮铮:“和平恩侯一起去游湖了。”
燕梦梦不再掩饰,掀翻茶盏,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蠢货!”
淳于晏那个狗东西,荤素不忌,男女不挑,且这几年,愈发喜爱温雅的男子,手上又脏,被他碰过的,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他怎么能这么糊涂?”
燕梦梦抵在叶铮铮面前,一字一句问她:“我问你,你不许说谎,不许装傻,回答我,这玉佩是不是你哥哥给你的?”
叶铮铮退后半步,负手而立,玉佩上的红色裂纹清晰可见:“娘娘以为呢?这世上还有谁人手中会有这样一块玉?”
“哥哥知道我今日来王府,嘱咐我,若是见了您,托我为他做一件事。”
燕梦梦捏紧帕子,声音也在打颤:“什么事?”
叶铮铮毕恭毕敬跪下来,缓缓行礼,给燕梦梦磕了三个响头。
燕梦梦深吸口气,转过身去。
她没去见叶温梦,都不知道那个孩子,生的什么模样。可他小时候,是最像自己的,比安玉山像,比安晴和像。
燕梦梦:“他没有别的话了吗?”
叶铮铮道:“哥哥说,一切只在不言之中。千言万语,尤说不尽,倒也不如不说。只愿这三叩首,能比得上万仞峰,隔断前缘,各自安好。”
燕梦梦悠悠叹息一声:“你回去吧。”
叶铮铮能做的已经做了,虽然心中焦急,但不露声色,回去等消息。
回到家中不久,管事就来回话,他守在晋王府门外,亲眼看见余姑娘已经离开了。
管事问:“大人还没回来,姑娘可要先用膳?”
叶铮铮手指发抖,缩回袖子里,摇摇头:“你们先用,把鸡汤和粥饭温在炉子上,我等哥哥回来。”
燕梦梦命人备车,备好船只,行色匆匆的上了花船。
叶温梦是绊脚石,他可以死,但不能废在淳于晏手上。
让他干干净净死去,也算是她最后的慈心。
燕梦梦孤身上船,站在夹板上时,突然看了看远处飞走的雀鸟。她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不安,就好像二十年前,她决定抛夫弃子,离开寒山时一样。
但她很快平复下来。
短暂的不安,不算什么。晋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她做过皇子妾,十分受宠,却爱上了皇子的护卫。她一心向往男耕女织,拐带护卫私逃,和他生育了一个儿子。
男耕女织的小幸福就在眼前,她却厌烦了这种清贫,在一个寻常的黄昏,扔下哇哇大哭的儿子,重新回京。
她是顺利的,是有天意眷顾的,她再次和晋王在一起,而且因为龙凤胎,名正言顺做了晋王妃。
眼下晋王深受皇恩,她燕梦梦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燕梦梦这样想着,循着酒气入内,冷不丁就看见一个白衣青年,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面前。
他端端正正坐着,视线一直望着门口,就好像一直坐在燕梦梦面前。
见到他的第一眼,燕梦梦就怔住了。
“淳于晏呢?”
叶温梦抬起帘子,燕梦梦看见淳于晏躺在榻上,一派醉生梦死。
叶温梦放下帘子:“他喝醉了,有些糊涂,迫于无奈,我只好把他打晕了。”
燕梦梦冷笑。什么糊涂,怕是淳于晏对他动手动脚了。
“蠢货,你难道看不出来,淳于晏不是个正经人?”
“你和我想的一样,既像我,又像你父亲。但也在意料之外,我不知道,你居然这样……”
这样优秀,这样讨人喜欢。
她痛恨过去的混乱,没见到这孩子之前,也恨他。可真的见到,却又有点欣喜。
“铮儿代我磕过头了吗?”
燕梦梦点头。
叶温梦笑了笑,十分温和:“那我就不必寒暄了,直入正题吧。”
燕梦梦皱眉不解。
叶温梦问:“晋王妃娘娘,当年是您派淳于晏入寒山,对我们父子赶尽杀绝吗?”
燕梦梦大惊,她当然可以否认,但也没有必要否认。
一来,这孩子是不该活着的,将死之人自然有知道真相的“特权”。二来,对着他,她也说不出什么推脱之言。
“既然你能出现在京城,想必你们是逃过一劫。你父亲呢?”
叶温梦:“当年你走后,父亲知道祸事将至,带我搬了家。淳于晏没找到人,一直派人潜伏在寒山,终于找到父亲的踪迹。”
“父亲带着我逃走,即使他身手不凡,也身受重伤,后来放了一把火遁走。虽然骗过了淳于晏,但父亲也命不久矣。我七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临死前,父亲将真相告诉我,他叮嘱我不要寻仇,但务必要避开仇人。”
燕梦梦捏着帕子,轻轻擦拭鬓角的汗珠:“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叶温梦起身,双眸湛蓝,越是专注的看着一个人,越像带着无尽的温柔。
叶温梦说:“您也和我想的一样。父亲说,我很像您,我常常照镜子,却想不出您的模样。今日见了,就知道果然如此。”
看似美丽娇弱,却最心狠手毒。
燕梦梦有些许恍惚:“难道,你是为我来的?”
“您已经回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燕梦梦无法回答。
她对晋王说,自己摔破了头,失去记忆,被一户农家收养。
但晋王可不是傻子。
他可以隐隐约约知道,却不能确确实实看见。
“父亲对我说,您对我特别好。我生病的时候,哭闹不休,您几日没有合眼,夜里抱着我,轻轻的给我哼歌,安抚我。”
燕梦梦却生出几分不堪回首的恼恨:“他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叶温梦就又笑了:“叫我不要恨您。您舍弃富贵荣华,和他离开,心是真的。养育幼儿,舐犊情深,也是真的。自然,灭绝人性,斩尽杀绝,也是真的。”
燕梦梦不耐烦再听,叫他出去。
叶温梦不再多留,离开花船。
燕梦梦虽然决议除掉绊脚石,但依旧有些心烦意乱,她坐了片刻,气冲冲闯进去,一盆冷水泼在了淳于晏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