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摄政王居封京城北,自肃园北去,来回折返需半个时辰。
燕风觉得来不及,等摄政王来,说不定早已杖刑完毕。温亭润却执意他去:“我想法子拖些时间,去!快去!”
燕风走后,霜堂正厅外的空地上,春凳已摆好,四位掌刑执廷杖立在左右,一唱刑者,一录册者,亦立在旁。刑司掌司刘居面上慌乱,着实为难。
虽太后收买于他,可他深知,今儿罚的人,是摄政王亲弟。太后再如何跋扈,却仍不当政。就算让他重打重罚,他也不敢真下死手。
可不下死手,太后那头儿又不好交代。
他在春凳面前来回走,一面等温东岳出来,一面想对策。
温亭润在正厅的暗角里躲着,他看出刘居为难,一瞬计上心来。
过了大概两柱香时间,温东岳才出来,炫黑道袍上,肩处绣翠松白鹤,连宫绦都不系就这样松垮地出来了。
“刘大人来了——”
“不敢当不敢当,王爷折煞奴婢了。”刘居站在温东岳跟前儿,汗一下起来了。
楚王本就高大,又着玄黑大袍,正肃冷冽,邪不敢欺。那双鹰眼一瞪他,他立刻想给人跪下。
“劳公公久等,本王这就受刑。”说着,就径直走向春凳。
轮到自己受刑,那胡乱心思倒一点不想,只求快快挨过,结束这一切。
还没走到春凳,正厅里藏着的温亭润,鹤一样疾扑到他跟刘居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公仁义!请准学生代师受过!”
温东岳和刘居皆骇,没成想能有这等变故。
“你!?你是!?”刘居疑惑地看了看两人。
“小孩儿胡为!”温东岳大喝温亭润一声,“谁让你出来的!?”
温亭润被喝得一哆嗦。
温东岳也立刻悔了。
他平时偶尔严厉,却是从没这样喝过他。
“还不快回你房里——”
“老师,老师,您听学生一言。”温亭润扒拉着温东岳的胳膊,“学生年轻,五十杖挺挺就过了——”
“闭嘴!”温东岳甩不开他,“你不明事因,不清后果,代师受过岂是你想就行的!?”
温亭润被噎住,转头去求刘居:“公公深思!本朝曾有宋公学生替师受杖,我今亦请命之!
我老师已近天命,又身染风寒,五十杖下去定胫腿伤残,往后就算吃药亦好转极慢!人老伤难好,又值寒冬,一个不小心撑不过去一命呜呼大有可能!请公公深思!请公公深思!”
唔呼!
这出口不逊的温亭润!
温东岳简直要被他气笑!
那话不用深究都知是大逆不道,再细品简直不能入耳!
“臭小子你老师还活得好好的,你平白咒我,欺师犯上,安得什么心!?”
那温亭润根本不听温东岳训话,只管抓着刘居胳膊哀求。
刘居本就犹豫,听温亭润那话更被吓得纠结万分。
温亭润瞧着,声音颤抖,做可怜模样继续哀求:“况擅动私刑本就名言不顺,又施加战功亲王,万一我老师真遇不测,摄政王定全力追查,公公首当其冲不得善——”
刘居立如针扎,大声吼道:“你说什么!!?
“张林!张林!!把他带下去!”温东岳干脆一把拽住温亭润后领,要将他拖给张林。
温亭润见状,更抓紧刘居胳膊,速言道:“公公,公公,学生话虽难听,却也真是为公公想过。我同老师师生一体,我拜于老师门下亦为老师脸面,杖我无异于杖老师——”
“张林快点!!!”温东岳急得同张林一起拖他。
温亭润被扯得难受,他快没力气了却仍死抓刘居。刘居也被扯得晃来晃去,一番混乱,始终决不出个结果。
“烦请公公细想,公公之主怒何如?摄政王,陛下怒何如!?”
一言惊得刘居怒骇:“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净!!!”温东岳大斥打断,抬手扇了温亭润一耳光。
因为着急,温东岳没收住力气,扇得温亭润头晕。
他万没想到,一个他认为是不善言的人,一旦发威竟这样不顾后果,口不择言。
怪不得平日里爱沉默,怕是真一张嘴,就不知轻重,胡说乱讲。
“咱家之主只陛下一人,要不是看在你是王爷新徒,你再出口不状,小心咱家掌你的嘴!!!”
“是,是——可是公公——”
刘居实在叫温亭润磨得头疼难受,怒吼气愤之余,确将温亭润话听入心里。
杖温东岳五十,无论何种结果,他都无法承受。他只要做下这事,无论轻重,就算太后做保,摄政王护弟心切,也一定会要他命。
可杖温亭润就不一样了。
杖他,摄政王再怒,也不会拿他的命出气。况本朝已有生代师责先例,当时的顺王都欣然默许,且旧典亦有法迹可寻,太后怪罪再不过就是罚俸降职,左右命还能保住。
帝王怒是死罪,太后怒是活罪。
要怪,就怪他刘居倒霉,偏遇上这等破事。
刘居前后衡量,心下已决,也不装腔作势。他怕他再晚说一秒,胳膊就断了:“哎,倒是可怜你一片尊师之心。”
温亭润察觉他松口,又一拽他胳膊:“公公!公公!”
刘公公胳膊:“………”
“楚王殿下,张大管家,都快放开他吧。”刘居缓缓道,“细想他所言皆因关心,也并全无道理。楚王殿下既有爱徒如此,何不全他表现之心?”
温东岳没想到这家伙变脸这样快,刚要张嘴反驳,就见胳膊一沉,温亭润转而来扒拉他的胳膊。
“老师,老师——”
温东岳低头看他。
“您还想骑马吗?”
只一句,击得温东岳愣在原地。
“老师,你只管答一句。以后,还愿骑马吗?”
“……”
“如果您执意受杖,以后,骑不了马了怎么办?”
骑马肆意。
哪个武将不是心头爱。
更何况,那马上,还有他的——
“温亭……”温东岳沉声。
“老师,没事的,没事的。我年轻,亦不好骑马武功,我好的快,相信我——”
温亭润将手从温东岳胳膊上拿下来,躬身朝温东岳郑重做一揖礼。礼毕,朝春凳走去。
温东岳想拦,却发不出声。
老师,您还想骑马吗?
那话刻在心上,一遍遍问他。
等他不再想,耳边已传来挥杖的痛打声。
温亭润趴在春凳上,不愿叫人来按,抱着凳腿,将被扇的那一侧脸贴在凳面,不让温东岳看他。
廷杖在空中抡圆了砸在臀峰上,只能见温亭润疼得战栗,却听不到一丝闷哼。
南瑶的杖刑,分廷杖,法杖,小杖。
小杖是竹篾或捆绑的带刺荆条,多为细杖,是为最轻。
法杖多为竹板,长五尺厚一寸,击打在身,清脆不绝。
廷杖最厉,长六尺厚两寸,方头圆尾。尤其那大方头,责罚起来能盖住整个屁股,钝痛剧烈,久不能散。
杖刑是要去衣的,太后特意嘱咐不用,算是全了温东岳最后一点脸面。
“六——”唱刑官儿音调尖细,伴着阴风,仿佛刺穿整个肃园。
六下廷杖过,温亭润一手抓着凳腿,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廷杖威大,只六下就打得温亭润全身狂战,痛不可忍。这钝痛像雷,初时闷闷转瞬就炸开在臀上所有角落,在肉里噼里啪啦裂开,尖锐如万针齐发,顷刻咬进所有肉里。
“七——!”
“唔!”
温亭润听到自己的声音,恨自己疼得憋不住。
温东岳听着心狠狠一抽。他张着嘴,手虚虚地抬着。
“八——!”
“啊唔——!”
廷杖复又高扬,不待上一下有所回缓,就接着狠打。
温亭润干脆去咬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噤声。
十下换人,二人又抬着杖子,责打起来。
刚刚二人主责臀峰,现这二人主责腿根。那处臀腿相连,打不好,很容易致残。
这二人同前二人一般,下手极重。他们都是太后的人,既然不能打温东岳,就只能狠打了温亭润交差。他们用了全身力气,着实狠打,是奔着要温亭润命去的。
“十五——!”
“十六——!!”
“十七——!!!”
廷杖不断落下,打得温亭润想从春凳上滚下来,小腿一直紧绷似要抽筋。可他紧咬手掌,不泄一声给外人听。
他的软,他的弱,只能他老师看。
就算哭泣落泪,也只能——他爹来听。
心有灵犀的,温东岳察觉温亭润不同于在自己面前受罚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双拳紧握,眉头紧皱,看着又重重责在腿根的廷杖,不再木然地在一旁观看,他迈开双腿,朝温亭润走去。
“二十!换人——!”
第一轮的那二人又拿起廷杖,准备再给温亭润的臀峰好好加以教训。
趁这空隙,温亭润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忽觉臀部一沉。
他扭头去望。
“老师,老师,你这是做什么啊老师!?”
温东岳竟斜跪在他身边,俯身用背护住他的后臀。
“老师,您起来!起来啊!老师——”
温亭润刹那间慌了,他挣扎着想推开温东岳,可一转身,就痛如刀锯。
温东岳不说话,将后背露给他们打。
刘居万也没想又还能有这等转变,不愧是亲师徒,徒弟给他来一出,这当师父又给他来一出。
“掌司——”执杖的几个人不知如何。
刘居更是手足无措。
温东岳这是分明要他们杖脊啊,这姿势不好杖,杖坏了几下就能要人命。
“这,还,打不打?”唱刑的问道。
刘居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念叨:“打不打,是啊,打不打……”
“打什么打。”
一声音猝然从背后传来。
刘居不可置信,僵着不敢转身。
那声亦如山岳,洪亮震耳。
“你们,准备打谁啊?”身后的温南衡又道。
刘居脑中不及想好说辞,转身先磕头行礼。
不料一抬头。
小皇帝温炎站在温南衡身前,鲜红团袍锦绣,头顶马尾,红带高束,牡丹一样艳丽,正抱着胳膊,笑眯眯地望着他。
----
新年快乐!宝子们!感谢打赏的宝贝儿!日常求评!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