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嫁寒门>第52章 一更

  于嫣容有孕, 苏荷愫时常去承恩公府伴她左右,或是说些女子初有孕时的禁忌,或是说些软软刚降生时的趣事。

  于嫣容便安然地陷在了镶红木贵妃榻里, 笑意盈盈地听着苏荷愫的“教导”, 她二人名义上虽为姑嫂, 可日常相处时苏荷愫却更像于嫣容的姐姐。

  苏荷愫不掺和苏景言与于嫣容的房中事,只将管家理事的关窍偷偷说与了她听。

  要知晓陈氏是个躲懒的性子,从前于氏还在时便将管家的事宜一并交给了她, 如今于嫣容进门,她亦是这般照做。

  于嫣容在家中不过是庶女,虽则徐氏待她不算苛刻, 可管家理事一事却是一窍不通,若不是得了苏荷愫的指点, 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是以于嫣容与苏荷愫倒相处出了几分情谊来。

  如今于嫣容有孕, 陈氏只得从她手里接过管家的担子,于嫣容才有闲暇与苏荷愫说些体己话。

  此刻她便嘟囔着粉唇,露出几分少女般的娇憨来, 眸光莹润似水, 别有一番韵致温柔。

  “我怀了身孕后,夫君瞧着不大高兴。”

  苏荷愫握着茶盏的手一僵, 只好声好气地与她解释道:“并非是不高兴, 只是有些男子情绪不善外露罢了。”

  于嫣容自嘲一笑,不禁忆起了长姐传出有孕的喜讯时,苏景言携着于氏登了镇国公府的门,眸光紧紧攥着于氏不放, 生怕她有什么不适的紧张模样。

  和待自己冷漠周正的模样差的太多了些。

  于嫣容说话时掩不住眸子里的哀伤, 苏荷愫瞧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只得以好话相劝道:“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相处出来的。来日方长,嫂嫂可不要冷了心。”

  是了。

  来日方长,她若是在此刻就冷了心,这漫漫的一生便更没有了指望。

  于嫣容重又嫣然一笑,真心实意地谢过苏荷愫的开解后,将她前几日缝制的绣帕递给了苏荷愫。

  那绣帕针线严密合顺,乌白的锦布上以金丝绣线缝制了一朵盎然待放的荷花,姿态清雅婀娜。

  苏荷愫一瞧便欢喜的很儿,摩挲着那锦帕赞道:“嫂嫂这手也不知是怎么生的,竟能把这荷花绣的这样传神。”

  于嫣容赧然一笑,身旁的丫鬟休染则与荣有焉地附和道:“二奶奶在闺中时一手绣活便好的很儿,给三姑奶奶做的这条绣帕也算是精巧,但给二爷做的长衫才当真是花了工夫……”

  话未说完,于嫣容便出声斥责了她,只道:“不许胡说。”

  苏荷愫心下了然,必是于嫣容费尽心思给二哥做了一身对襟长衫,结果二哥却不肯穿上身,只日日穿着于氏生前给他缝的那几件衣衫。

  要苏荷愫说,二哥要么不答应娶于嫣容,既是答应了,便也不必时时刻刻地做出一副替于氏守贞的模样。

  既辜负了于氏,也薄待了于嫣容。

  何苦来哉?

  回沈府后,苏荷愫便与沈清端提起了此事,沈清端今日心绪尚可,伏在桌案上替苏荷愫画起画像来,嘴里只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哥哥房里的事我们倒不好多说些什么。”

  苏荷愫瞪了他一眼,说道:“若是我难产而死,你过个几年娶了个续弦,我倒不盼着你日日思我念我,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这话一出。

  沈清端嘴角扬着的笑意立时落了下来,方才还盈着笑意的眸子立时盛满了不虞。

  他说:“不会有这么一天。”

  她不会难产而死,自己也不会娶续弦。

  这一世,他们必要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不会再有旁人。

  既是提到了此事,苏荷愫便起身走到桌案旁,凑近了沈清端,盯着他瞧了半晌后说:“过几日不如找陆让来看看?”

  沈清端一愣,霎时搁下了笔墨,问:“找他来看什么?莫非是腰疼又犯了?”

  苏荷愫生下软软后落下了腰疼的旧疾,特别是阴雨天气,时常疼得下不了榻。

  苏荷愫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要看病,是夫君你。”

  这下沈清端心里的疑惑愈发多了些,他近来身子骨好的很儿,根本不需要陆让。

  看出了沈清端脸上的不解,苏荷愫忙解释道:“软软如今大了,总是几个奶娘陪着她玩,涵姐儿身子骨弱,她们也玩不到一起去。我想着,该为她添个弟弟妹妹才是。”

  她一直想再要个孩子,隔着三五日总要与沈清端共赴一番云雨,可偏偏没有半点喜讯。

  她琢磨着兴许是沈清端那儿出了什么问题,该让陆让来诊治一番才是。

  而沈清端听得苏荷愫这番话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无奈地叹道:“上一回生产太凶险,很不必再添个孩子,有软软一人就够了。”

  “所以是夫君故意不想让我再怀上子嗣,并非是你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苏荷愫忙追问道。

  沈清端恼怒不已,决定身体力行地向妻子证明,他英姿雄发,尚在壮年。

  身子没有半点问题!

  *

  年后。

  苏月雪生下了一子,因着陆让小心谨慎地照料着她的吃喝住行,这一胎生的极为稳妥,连苦头也没怎么吃。

  苏荷愫备了厚礼登门,与长姐一同窝在烧着地龙的暖房里,逗弄着襁褓中的侄儿。

  陆让也笑着坐在床榻边沿,满心满眼望着的却是苏月雪,并不怎么去看奶娘怀里的儿子。

  他给儿子取名为陆非,小名为狗蛋,只说取个贱命好养活些,苏月雪便也只得随着他去了。

  陆非满月礼时,大理寺少卿徐家报出了丧信,只说徐老太太年事过高,旧疾缠身,到底是没熬过这个隆冬,已不幸过了身。

  早先苏月雪为徐家妇时也受过徐老太太的照拂与疼爱,况且往事如烟,那些旧事她也不再挂在心上。

  再说,涵姐儿毕竟是徐家的子嗣,也得唤徐老太太一身祖母。

  她便领着涵姐儿去了徐府,为徐老太太守了一日灵后正欲回陆宅时,却在廊上被形容枯槁的绿枝拦了下来。

  苏月雪遍身绫罗,从前黝黑无比的肌肤也被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养的白皙了不少,她瞧见绿枝微微有些讶异,只道:“倒是许久不见。”

  绿枝颓丧着一张脸,不敢去触碰苏月雪绣着金线的罗衫裙,只屈膝跪伏于地,连声祈求道:“求大小姐念在往日里的情分上,给绿枝一条生路吧。”

  到底是服侍过自己的伶俐丫鬟,如今绿枝变成了这副模样,苏月雪心里也不好受,当即让奶娘们将涵姐儿抱得远些,才问她:“出了何事?”

  绿枝哭哭啼啼地说了她在徐家这几年的近况。

  原来徐致腿残了以后性情便变得暴虐无比,因方便人道而想尽了别的法子磋磨她们这些伺候的人。

  绿枝叫苦无门,便只得去求了徐老太太。徐老太太便给了她一条生路,要她去伺候徐大人新娶进门的续弦。

  可那续弦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动辄打骂不说,只将院里的苦活累活交给了绿枝,这便罢了,谁成想那续弦竟还想将绿枝赠予一个鳏夫做妾。

  那鳏夫是京里出了名的暴躁之人,听闻前一任妻子便是受不住他的毒打才和离而去,他府里的妾室们日子更加难过,因大多是贱籍出身,打死了也不过赔几两银子罢了。

  绿枝实是不想给那鳏夫做妾,便只得来求苏月雪。

  苏月雪思虑了半晌,纵使绿枝哭得梨花带雨,她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玉镯递给了她,道:“你我主仆一场,这玉镯约莫能换个五十两银子。其余的事儿,我却是没有法子帮你。”

  绿枝愣在原地,手里拿着那玉镯不知所措。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从前最为心软怯懦的大小姐怎得如今竟像换了个人一般?

  她还犹自震惊之时,苏月雪却已带着涵姐儿一行人离开了回廊。

  回了陆宅后,苏月雪便将这事告诉了陆让,陆让听后则不吝赞叹地夸了她一同,只说:“夫人这事做的极好,绿枝叛过主,你赠她一个白玉镯子已是仁至义尽。”

  陆让向来如何,即便是苏月雪只做了一件总角小儿都做得了的易事,他也会认真专注地夸她一通。

  苏月雪习惯了这般,当即便只是浅浅一笑,便又领着涵姐儿认起了字。

  涵姐儿年纪尚小,不怎么喜欢识字,可日日瞧着陆让拨动那些药材和银针,倒是对学医一事有兴趣的很儿。

  陆让见她总是盯着自己的药箱瞧,便笑吟吟地与她说:“涵姐儿将来也想用这药箱救人?”

  涵姐儿听得懂这话,当即便眨了眨那双灵巧的眸子,笑道:“嗯。涵姐儿喜欢爹爹的药箱。”

  陆让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昨日里不肯写的那几个大字拿了出来,与她说道:“涵姐儿若是想学医,就必须要认字,否则给人看病时连字也不会写,怎么写药方呢?”

  涵姐儿这才嘟囔着嘴认起了那几个大字。

  苏月雪在一旁掩唇偷笑,夜间安寝时才与陆让说道:“还是你有法子治涵姐儿。”

  陆让摩挲着妻子绕在他胸膛前的青丝,眼中漾着缱绻的情意,他说:“涵姐儿在我眼里就是我的亲生女儿,甚至比非哥儿还要亲些。若没有涵姐儿,我便没有机缘遇上你。此刻定如丧家之犬一般无依无靠。”

  因这话,苏月雪的心也好似软成了一滩春水。她紧紧搂住了陆让,埋在他胸前说道:“你我二人能遇上彼此,都是上苍的眷顾。”

  作者有话说:

  非哥(别名狗蛋版):谢谢你,我的爹。

  涵姐儿(一代女医年少版):姐要认字,认了字才好写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