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枕孤鸿>第9章 枕孤鸿·9 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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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灵均的人暗中盯着饮绿坊那所私宅好几日了,也确实摸清了些门道。

  糖水西施晨起时将门户打开卖糖水,到了正午便收摊回去,下午不做生意了,门上挂了一条石榴红的绢子。听闻街坊说,绢子是红色,代表她那几日身上不便。如若绢子换成豆绿色,她那相好必会登门。

  沈阕在时,沈熹掌管知秋堂的账房与药铺,每个季度上报给沈阕审阅,核对无误后才可开第二季度的生意。眼下方知,这沈熹兴许这些年全都是用假账在欺瞒沈阕,指不定暗地里昧了多少银子去,保不齐,药铺里的一些珍稀药草也被他偷去倒卖过不少。

  知秋堂若是交到这样的人手里,迟早分崩离析。

  沈灵均坐在账房里,慢悠悠晃着手里的茶盏,等着卫凌的消息。卫凌是大理寺他手下的暗捕,了不得的厉害人物。早年间在太师府当差,因着身手奇绝,被太师拨给了爱徒沈灵均差遣。

  账房隔壁便是知秋堂的药房,卫凌消息一到,他即可名正言顺地查账、清点库房。冷兴拿着那份验尸奏报候着,届时数条齐发,沈熹就算不即刻被定罪,也再与知秋堂堂主之位无缘。

  知秋堂是屹立在中原的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药房里门客来来去去,阑州城的百姓有些病痛便会来知秋堂寻医问药。江湖人士身中奇毒或是被异门功夫所伤,多半也互相举引到这里来。有时,甚至朝廷内宫里进药都会选知秋堂的药材。

  沈阕在世时曾连续扩张了两次,几乎将西北的大小医庄药堂全都收到麾下。即便沈灵均不曾触碰家里生意也知道,沈阕的手,是全中原数一数二的脏。世人对沈阕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一不眼红知秋堂的势力财力。

  沈灵均身为长子,承继知秋堂本为天经地义,一丝一毫都不能让他人分去。

  唯有他真正执掌了知秋堂,才能查清京中疑案的谜团,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有机会触碰到他生母苏缇当年惨死的真相。

  他自顾自想了半晌,手里的茶都凉了。账房掌柜秋羿上来道:“大公子,我让人给您换一盏来。”

  “不必了。”沈灵均随手将茶碗搁在桌上,略微等得有些烦躁。

  入夜了,都已经坐了三四个时辰了。按说,今天夜里沈熹就应该如常到糖水西施屋里去才是。卫凌在街巷里隐着,待得他去偷腥便带人进去拿住,再搜出房契地契,人赃并获。沈灵均便借机接管账房详查旧日账目,如此便可一气呵成。

  卫凌从未失手过。可是怎会等这么久都等不到消息!

  他啧了一声,忍不住了,正想吩咐小厮去探探究竟,忽然外面旋风似的跑进了卫凌来。

  “出什么事了,拖这么长时间!”沈灵均不悦道。

  卫凌面色不对,冲着沈灵均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沈灵均诧异:“怎么可能?”

  卫凌道:“千真万确。我们照您的吩咐,见着戴了兜帽去与糖水妇密会之人进了她的门,即刻便持大理寺令牌闯了进去,谁知去私会的是个陌生男子并不是二老爷。”

  沈灵均皱眉:“那房契地契总该找到些吧?”

  卫凌道:“倒是找到了,只不过,上头都只有那糖水妇一个人的名字,并未见与二老爷有所关联。”

  闻言,沈灵均冷笑道:“老狐狸,做得倒是干净。他只管偷偷从知秋堂里挪银子出去,却对外将自己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即便我们怀疑那房子就是他买的,无凭无据,也不能去抢一个孤寡妇人的住所。”

  他想了一想:“如此,只能去问问当时他购这所宅子的卖家了。查到上一手是谁了没?”

  卫凌道:“查到了。属下等也以最快速度去围住他的住处,但是……”他迟疑了一下。

  沈灵均却猜到了:“是不是已经人去楼空不知去向?”

  “搬迁的痕迹都很新,看得出就是近几日搬走的。”

  如此巧合,说没有人报信沈灵均都不信。他略思索了一阵,死死攥紧了椅子扶手,咬牙低声道:“这混账的妖孽……”

  “大人在说谁?”

  沈灵均站起身:“不管他,我们直接查账。”苏兆晚出尔反尔,口口声声要合作,这会子又摆了他一道,沈灵均胸膛里一股无名之火。

  那妖孽蹄子打的主意很明显,如若不选择与他合作,那他便随时有可能倒向沈熹那里。毕竟他和沈熹这么些年,旧情还是有的。而一边是掌管事务多年,曾是沈阕股肱的二老爷,一边是靠过继给大房才受重视,近些年又进京,与整个知秋堂毫不熟悉的少年公子。

  他俩较量,优劣显著。

  苏兆晚如果帮了沈熹,再施点子什么蛊惑手腕,想弄回点药王庄不是没有可能。

  早知道这在知秋堂两个老爷之间游转自如的苏小娘不是什么善茬!越想越气,沈灵均声音都大了些:“秋掌柜,查账!”

  秋羿听了却犹疑了一阵,道:“大公子……这恐怕,不太合规矩。”

  “怎不合规矩?”

  秋羿圆滑的脸上露了几分谄媚的笑,道:“是这样,知秋堂自创立以来,只有堂主和账房的掌房人方可查账。如今沈老堂主仙去,能查阅账目的,便只剩二老爷。旁人若要看账么,都得问过二老爷才行呢。”

  “荒唐。”沈灵均怒道:“老堂主仙逝,我身为沈家独子理所当然便是下一任堂主。你这般推诿,可是不把老堂主放在眼里?”

  “不敢不敢!”秋羿拱手致歉,依旧笑得圆滑:“大公子自然金贵,可二老爷是大老爷胞弟,也有权继任,这都得等到这个月十五继任大典之后才能定。若到时大公子众望所归被推选为堂主,我自然双手将所有账本奉上供您查阅。眼下么……”他又夸张地深揖下去:“我都这般年纪了,真的担当不起,还请大公子不要为难老夫了。”

  “你……”

  忽然帐房外帘子响了一下,一道声音切了进来,低沉温软,却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哟,大晚上的怎么这么热闹。”

  是沈熹。沈灵均暗暗牙关紧咬,只得回过头见礼:“给二叔请安。”

  沈熹热络地扶起他:“是灵儿啊。怎么这么晚了不在府里休息?”

  沈灵均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是想念父亲,便来知秋堂走走。”

  沈熹亲厚地笑了起来:“好孩子。行啦,这儿没什么看的,你这些天忙着仪典都没好好睡觉,这么晚了就别耗在这里了。”说着,往旁一挥手,账房里登时两个人提了灯出来,作势要送沈灵均回府。

  沈灵均没动,看着沈熹道:“夜深露重的,那二叔怎么来了?”

  沈熹笑容敦厚:“我是掌房人,经常来的。毕竟账目关系着知秋堂的命脉,马虎不得。你爹打江山是一把好手,却不爱管这些零碎的小事。这些年,都是我在照料着,和账房的兄弟们倒是熟悉。”

  沈灵均将脸别开,装作听不懂他弦外之音:“那二叔真是辛苦了。管账管库房这些磨人的小事,怎好劳烦二叔代劳,我身为堂主之子,理应担起所有才是。还是请二叔,让孩儿拿了这些乱账去理吧。”

  “这怎么可以呢。”沈熹搂着他的肩膀:“我们灵儿是朝廷命官,干大事的人,怎能在这些上消磨!秋掌柜,愣着做什么,送公子回府。万一冻着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沈灵均甩开他,正要发话,忽然看到门前不知何时悠悠闲闲倚了个人,身段玲珑,手里还拨弄着脖子上项圈里的玉髓。

  乍一看到他,沈灵均气血都往头顶上涌,冷笑:“小娘也来了?”他被这账房掌柜和沈熹挤得心下窝火,神色里分明写着“你还好意思来”。

  这儿外人多,苏兆晚又柔顺地低下头:“大公子此说,可是我来得不对?”

  不过是问了一句,就摆出这委屈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沈灵均怎么刻薄他了。沈灵均气笑了,嘲讽道:“小娘怎会不对?小娘什么都对。”

  苏兆晚抿了抿嘴,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临月轩离这儿近,我睡下了听到你们在这里吵闹,所以才来看看的。大公子你别生气……”

  “哦,这样说来倒是我扰了小娘清梦了?”

  “岂敢岂敢!大公子别往心里去。”

  沈灵均简直要气笑了。苏兆晚娇柔柔地靠在门边,眼神看向他,一抹隐约的嘲讽挑衅。

  沈熹乍见到苏兆晚,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苏兆晚见了,便把话头转向他:“二老爷也别生气。大公子还小,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慢慢教,您怎么能让下人赶他呢!”

  说得诚挚柔弱。他是沈阕的孀妾,辈分堪比家嫂,沈熹若要端着这副敦厚宽仁的形象,便不能当众叫他难堪。他缓了口气道:“不是,我是怕他累着……”

  苏兆晚却天真烂漫地笑出来:“也是。那大公子,快随小娘回府去吧!”沈灵均没反应过来,便被人牵在手里,苏兆晚手小而柔软,指尖发凉,他鬼使神差地捏了一下。

  苏兆晚笑了声,顺手环着他的肩,仿佛个慈爱的小娘,笑得温柔宠溺,道:“这孩子真是贪玩,大晚上还往外跑!夜里又凉,快回去换身衣裳好好泡个汤浴才是。”

  沈灵均身体僵着被他推着走。大理寺的手下面面相觑,沈灵均走了,也只得暂且先撤去。

  半只脚还未跨出门,苏兆晚贴在沈灵均耳畔,嗤笑:“活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