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泰恒跪了许久,夫殷从殿门后出来时,他抬头望去,恍然觉得出来的人似离自己千丈远,怎么也没了从前那种近在眼前的熟悉感。

  十二道旒后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他却看不清夫殷在想什么了。

  夫殷徐徐踱下阶来,走到了泰恒面前,木兮与君兮原站在泰恒身后,此时自觉伺候在了夫殷身侧,为夫殷点起了照明的灯笼。

  抛去帝王的风范,夫殷半跪在了泰恒面前,他抬起一手,虚按在泰恒脸上结痂的伤口上。

  “疼吗?”他看向泰恒的双膝。

  泰恒声音有些发哑,“仙尊发现了什么?”

  夫殷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着泰恒衣摆上的纹路,有些出神似的。

  他问:“泰恒,你喜欢盈冉吗?”

  泰恒一顿。

  夫殷无甚笑意的撇了撇嘴唇,听泰恒说了句:“臣喜欢过他。”

  喜欢过。

  许是彼此间短暂的陪伴,纵然只是他人替身,盈冉也曾撩动过泰恒的心弦罢。

  他千百年来始终喜欢着面前的这只凤凰,曾为他哭,曾为他疯,甚至为他数度濒死,这些事面前的男人都不知晓,他也不愿让凤凰知晓,他想要的不过是凤凰会喜欢上自己的一个可能,那些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他求了这么些年,原以为泰恒终于离自己走近了,才恍然悟出柔情不过是凤凰无意给他的海市蜃楼,他仍被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傻傻的原地踏步。

  夫殷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了句:“我也想你喜欢我呢。”

  他手指从泰恒脸上那细长的伤痕上擦过,带起一抹柔光,抹去了那道瑕疵。

  泰恒莫名有些心慌。

  夫殷问他:“可还记得你为何到我身边来?”

  泰恒答:“为了霖止。”

  “霖止被我下令削骨剃根,肉体则被我差人葬在了湮世崖。”夫殷低头去解自己腰间的玉佩,“湮世崖有重兵把守,我将通行令牌赐你,待霖止百世轮回后,你可凭令牌去湮世崖救他。”

  他将玉佩放在泰恒手心,见泰恒呆愣着无甚反应,连手也不知合上,便垂下眼去,按着泰恒手指,让他抓住了那枚玉佩。

  玉佩在泰恒手中绽出光来,自光泽圆润的玉石化回了青铜色的冰冷令牌。

  泰恒似是被那温度惊回了神,有些慌张的唤了声陛下。

  夫殷扯了扯唇角,像是想笑,偏生勾了出个微妙的弧度,看着让人心底发寒,“起初定好的,你若能让我满意,我便允你去救霖止。”

  泰恒心中忐忑,猜不到长褚究竟对夫殷说了些什么,迟疑半天,才将令牌紧握住,勉强笑道:“原还以为要多陪陛下一阵子呢。”

  夫殷发怔似的看着泰恒的手,恍惚回道:“不要你陪了。”

  泰恒一愣。

  夫殷又重复一遍,“我不要你陪了。”

  泰恒的手停在半空,不敢置信。

  夫殷豁然站起身来。

  “我从前喜欢了你上千年。”他低低垂着眼,看着跪在地上满面震惊的凤凰,说,“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看你笑,像是一个改不了的习惯,有时做梦,还会梦到你会喜欢我。”

  泰恒骨子里渐渐漫上冷意。

  帝王黝黑眼瞳里再没了往日爱意,他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语气悲伤而坚定,“我现在想把这个习惯改了,不想继续了。”

  他从前给过泰恒一诺,彼时想着将来他定然贪念厮守,放不开泰恒的手,奈何现实在他心上刮了无数刀,刀口带毒,蛰伏千载,一朝爆发,便疼得他再握不住泰恒的手,也不敢再碰。

  木兮与君兮走上前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凤族族长,泰恒一时踉跄,朝前扑了些,被君兮稳稳扶住,面前的夫殷平静的看着他,后退两步,无声的在两人间划开了隐形的天堑。

  “孙少逍是我族叛徒,真名唤作潮吟,其人心术不正,不可轻信,切记日后不要再与他打交道。”夫殷语气淡淡,说回了正事。

  泰恒膝盖隐隐作痛,小腿发着颤,他看着忽然陌生的仙界之主,嘶声应了句:“臣知道。”

  夫殷问:“仙君想知晓盈冉之事?”

  “是。”

  “仙君将手伸出来。”

  泰恒没动。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这一抬手,许是有个重要的东西就要烟消云散了。

  可他的迟疑惧怕却传达不给其他人,木兮从他后方握住他的手臂,让他将手伸到了夫殷面前。

  夫殷将他的手托起,按在了自己额上,微亮的光在他眉心如珍珠般环绕,愈来愈多,最后在泰恒指尖凝聚成了一片雪花。

  夫殷的小密室里也有片雪花,他从蓬梧岛上带回,喜爱非常,舍不得雪花融化,便施了法,将雪花珍藏了起来。

  他在等,等有一日,泰恒愿送他一场蓬梧落雪。

  如今他还了另外一片雪花给泰恒,上方载着自己过去可笑的千年痴念,那场雪,他终是等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