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右贤王大婚,不远千里来道贺的齐国使者在婚宴将结束时,摒弃了自己辛苦坚持一天的恭敬伪装。
赫连明日,不止是他,留在厅里的所有人目光盯紧了对方缓缓抬起的手,阿利罗甚至紧张到把手已经握向腰间的刀柄。
那只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耳后稍微停顿,跟着手指一弯又用力一扯,一张熟悉的脸渐渐露了出来。
果然是高炀。
顾兰亭眼睛一闭,身体有瞬间失重,险些没能控制住身子。
他怎么来了?
莫非我的事情泄露了?
他不安地攥起一副衣角,根本没有察觉手在微微发抖。
赫连明日一见高炀,稍微惊讶之后立刻神色如常,冷哼一声:“你倒是胆子不小,竟敢跑我大夏来!”“明日*你真是好健忘,这才多久你就忘了跑我大齐撒野的事了!”
赫连明日又是重重哼了一声:“也罢!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不愿多生事。你贺也贺过了,本王就算招待过,现在你可以走了!”
“走?”
高炀上前一步,微微扬起脖子,嘴角也跟着勾了起来。他将视线从赫连明日肩膀越过,目光锁定在珠帘后的人身上。其实隔着珠帘看得并不真切,但即便如此他的行为也算相当无礼了。
赫连明日往前迈了一步,不着痕迹挡住他的视线,压低声音道:“家母就在后面,我劝你最好不要太放肆!”
果然提到襄城县主高炀似乎有所顾忌,但他今天目的明确,就算是县主亲自挡住面前他也不好就此罢休。
我高炀的人,岂能任人染指!
但高炀也不想再这个地方撕破脸,毕竟这不是在自己的地界。他呵的一笑,玩味道:“你紧张什么?我是你的表兄,孤身犯险跑到你府上,该紧张的也是我才是。”
赫连明日同样呵了一声:“幸好你还知道。”
高炀似乎不理他表弟的讽刺,把人往一旁一带,跟着一股大力将他拖住,赫连明日沉下脸:“这是我的王府,你是客,难不成还想暄宾夺主?你若想反客为主,也得先问问我右贤王府上下答不答应!”
话音一落,一阵嚓嚓声响,王府侍卫纷纷拔刀。
“这就是你大夏人的待客之道?”
高炀手指一旁无数森冷刀光,沉声道:“不过朕不会计较。今日不过想见王妃一面,见过便走。”
“你休想!此地乃大夏,我劝你莫要无礼丨”
“新妇新夫成婚总是要见人,表弟又何必如此紧张。眼下这里无外人,好歹我堂堂齐皇抛下国事、不远千里亲自来贺你大婚,难不成连一面都见不到?你如此维护,莫非他是什么我不能见的人?”
赫连明日邪肆一笑,高炀一怔。
“他倒不是你不能见的人,只是单纯讨厌你罢了。”
高炀微微扬眉,嘴唇紧紧一抿,那意思分明是:你继续。
“因为我告诉他我有一个身份尊贵的表哥,但其人薄情寡义恩将仇报!”
“——你!”
赫连明日打心底舒坦。身后阿利罗暗竖大手指,心说我大夏男人就该如此!显然右贤王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形象在阿利罗眼里又高大几分,他如今抓到高炀的痛脚,如果不在加一番立彻底绝了他的念头,恐怕往后永无宁日。
他在心里默默说兰亭对不住了。
“我对他说,我那表哥曾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可是却从未信任过那个人。未曾信任,何来真心?最后又把人逼上绝路,齐皇陛下,你猜我的王妃是怎么说的?”
“住口!”
高炀深吸一口气,但胸膛的剧烈起伏并没有因此缓解。
明日这混账!
他在心底大骂,却又无可奈何。倒不是因为在人家地盘上不得不低头,实在是暗骂这竖子专拣他的痛处戳,这么多年过去,他这毛病还是没改过来!
但是理智提醒皇帝这时不是和表弟翻脸的时候,于是稍微缓和一下语气:“明日,不管如何,你让我见他一面。我知道是他,我也想到了,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助他脱险,那个人一定是你。”
这顶高帽子扣下来赫连明日不敢接。
“不敢,齐皇高抬本王了。”
高炀继续耐住性子:“明日,你知道我对他的情分......”
“你的情分是把人逼成失心疯!”
高炀:“……”
“你的情分是日日为所欲为,哪怕在他疯了之后也没有停手!”
高炀再次:“……”
“你的情分就是不顾他的想法一意孤行!”
高炀腮帮鼓了鼓,完全接不上话。
“你走吧!”
高炀愣了:“你说什么?”
赫连明日冷笑:“我的王妃出身贺兰山谷,哥舒氏,名塔林。不是你说的他,现在你可以走了。谢你来贺我大婚,内人不便见外客就不送了。
“明日。”
高炀低暍:“别和我说什么哥舒塔林,我知道就是阿难。”
“齐皇高炀!”赫连明日同样压低声音,发狠道:“这里是我赫连明日的家,内宅之人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莫非我做不得主还需要你来不成?”
“明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我有错,但你让我见见他,我真的好想他。”
“那真对不住了。”
高炀眉梢一挑:“怎么?”
“并非是我一定要拦着,实在是他不宜再出来见客。”
“为什么?”
“因为他怀有身孕,即将临盆。”
高炀又一次:“……”
皇帝这次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他猜测顾兰亭跳崖时已有身孕,但是如果按照日子算,离临盆至少还应有两个多月。如果按照他表弟说的即将临盆则就对应不上了,为此皇帝也暗暗泛起嘀咕,莫非真的不是?
在高炀的犹豫中,对面珠帘被人从中挑起。皇帝眼帘一抬,只见一位贵妇缓缓穿过珠帘向他走来。高炀一眼便认出她,不敢太慢,上前颔首致意。
“阿欢!”
襄城县主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叫出了皇帝乳名,那气势令皇帝也不敢再造次。
“够了!”
襄城县主是高炀惹不起的女人。今天,他再次领教到了这个姑母的厉害。
“是是非非孰对孰错我也不想听了,但这里不是齐国。你仅凭个人好恶随意降客家而提非分之请着实无礼。身为一国之君国之根本,为一己之私抛下万民踏上他国国土实乃不智。”
赫连明日暗道骂得好!
“姑母,请听我……”
县主抬手制止住高炀。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管太多,只是今天,”县主回头往顾兰亭的方向看去,淡淡道:“孩子别怕,过来吧!”
“阿娘!”
县主同样制止住儿子,转头对这对兄弟说:“明日,听阿娘的,让塔林出来。上天注定把这个人的手交给了你,万不会再将他交给别人。人心里会因为各种事而饱含恐惧,但你不能怕它。越是怕,越不敢去对面。要学会战胜,就像你战胜百万强敌那般。我先回去了,剩下的事你们自行解决。”
高炀在心愿即将得尝的同时又暗暗佩服起这个姑母,真乃女中豪杰也!也难怪明日这混账会那么优秀,看来和她的悉心栽培脱不了关系。
顾兰亭越众而出,高炀眼睛一亮。
他的脸,竞合梦中的一模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容貌得以恢复?
高炀不敢想,他觉得这种事很不可思议,但同时又感谢上苍,到底把完整的顾兰亭还了回来。
“阿难!”
高炀并未察觉当他叫出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里带着激动的尾音。他颤抖着向前伸手,但目光落在对方的腹部时,竟再也移不开了。
“我是应了阿娘才让他出来。如今你可看好了,他是你的顾兰亭吗?”
高炀不理赫连明日略带挑衅的语气,只管问缓缓走来的人:“阿难,真的是你?”
不等顾兰亭回答,明令阁突然挡在他们之间,痞痞笑道:“齐皇陛下,我若没记错,当初你可是把一个叫顾兰亭的丑陋宫奴亲自交到我的手上。如今你仔细看,这可是一个容貌俱佳的男子,可不是你的齐国宫奴。”
“殿下。”
明令阁错开一步,顾兰亭缓步上前,迎着高炀的目光镇定自若:“我是哥舒塔林,不记得和齐皇陛下有过交集。”
“不不!”高炀急切道:“阿难我知道是你。你还生我的气对不对?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逼你,我做了很多错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真有趣。”
顾兰亭笑了笑,往赫连明日这边站过半步,赫连明日小声问他累不累,顾兰亭摇头,回以淡淡的笑。这一幕落在高炀眼里,深深刺痛了齐国皇帝。
“阿难你听我说......”
“我是哥舒塔林,齐皇陛下别叫错了。”
“休提什么哥舒塔林!”
高炀的心火再一次被点燃,不管不顾冲上前,赫连明日及时将他挡在自己面前,诚恳道:“我忽然觉得阿娘说的有道理,很多事就像心中的恐惧不能怕。既然你认定他是顾兰亭,那么现在我们赌一把如何?”
“怎么赌?”
“让他来选是做哥舒塔林,还是顾兰亭。不管他怎么选,一旦做出选择,我们谁也不许再纠缠。”
高炀眯了眯眼,把目光从顾兰亭身上收回,咬牙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