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一百零八章 、(副cp)遇龙

  这人要杀他!

  不,面前这位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战贺颐心下一惊,慌忙辩解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甚至素未谋面,阁下是否寻错了人……”

  “就是寻错了又如何?大不了一个一个杀过来,总有杀对的时候。”青年唇边仍勾着嫌恶又顽劣的冷笑,毫不在意地回——

  “你,非死不可。”

  战贺颐脑中霎时嗡嗡作响,看着那一截怖人的脊骨剑就后背发凉,他喉头微动,明白面前这人是实打实的狠傲,宁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自己这一个。

  他到底坐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

  “阁下为何要杀我?既然已是死到临头了……能否让我做个明白鬼?”战贺颐双伸手握上扎人又锐利的脊骨剑,眼下两颗小痣似用笔尖点下的墨泪一般,死到临头还是透着股温文尔雅。

  可惜这书生独有的书卷气反而让青年莫名的火大。

  “没这个必要。”

  身着华裳锦袍的青年翻手挥剑,头上紫晶冠玉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响,他下手又快又恨,剑端骨尖已经直勾勾地朝着战贺颐的脖颈就刺了过去,“因为我会予你魂飞魄散,根本不给你做鬼的机会。”

  战贺颐见青年听不进自己说话,立即往下一蹲就要保命。只听到“轰咚”一声巨响,他惶惶地仰头去瞥,头上乌黑的书生帽凭空一滞,连带着后头的木墙一起被青年手中的脊剑生生捅穿了!

  如若他不躲,只怕方才就已血肉模糊。

  战贺颐识海内一片空白,只能猜到面前这位不是妖魔就是鬼仙,情急之下便大喝一声:“阁下且慢!”

  青年本就没使什么力,玩耍似地挥了一剑,只是一刺被战贺颐躲了过去,心里觉得愈发不畅快。他蹙着眉“啧”了声,单手拎出了嵌在房体内的脊剑,随手把书生帽打落在了地上。下一刻,青月的靴就碾上了乌黑的帽尖,足下靴碾上头上帽,仿佛要把人的尊严都踏为齑粉。

  他神色略显不耐,秀气的眉动了动,傲慢道:“怎么,你还有遗言要讲?”

  青年手中惨白的脊剑还泛着寒光,骨尖毫不客气地挑起战贺颐的下巴,紧贴着他的喉结。只要战贺颐鼻子下面那张嘴再多吐出一句青年不爱听的话,这具身子就会从脖颈处被彻底一分为二。

  战贺颐背后冷汗直冒,不知怎么才能让自己已到尽头的阳寿更长久些,想了想,慢吞吞道:“儿时曾经有算命先生说我体内有龙气托生……是极富极贵的命。”

  青年轻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这个穷书生一番,听到“龙气托生”时缄口无言,听到“极富极贵”几字便嗤笑了一声,随即催促他:“继续。”

  “我当然清楚,自己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战贺颐敏锐地捕捉到了青年眼中对自己的轻蔑和鄙弃,心中暗下决心,为了活命,终是说出了他从未与旁人提起的秘密——

  “其实先生还与我说……我本非好命,是有位带着龙气的仙家转世时不巧与我合而为一了,这才改了我的命格。

  阁下既然认定了要寻的是我,那极有可能您要寻的其实是宿在我体内的那位仙家。”

  战贺颐倒是没说谎,这也是村里的神棍老瞎子偷偷与他说起的。那会儿他七八岁,屋外天寒地冻,破落屋檐下滴的冰溜子都冻得结实,好像掉下来都能砸死个短命的人。

  战贺颐听到屋外有动静,搓了搓满是冻疮的手,把门推开一条缝,原是老瞎子在县里捎了些笔墨宣纸带给他。

  双亲还披着蓑衣在外干农活,只留他一人在家里烧柴洗衣,顺便温习着昨天看过的书。战贺颐从老瞎子手中接过了笔墨,就顺道请那衣着破烂的老人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老瞎子咧出个笑,露出一嘴黄牙,眼周堆满了皴裂的褶子,喝了口用陈腐茶叶泡出来的热茶,连连夸他是好孩子。

  村里村外有人说老瞎子是窥见天机太多,最后才成了瞎子;还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说老瞎子就是个骗子,骗人太多触怒了上天,瞎了眼便是他的报应。

  战贺颐不知道该信哪个,干脆一个都不信了。他心地良善,老瞎子待他又好,倒宁愿希望老瞎子是装瞎的,总好过什么都看不到。

  “你呀。”老瞎子捧着热茶,浑着一双灰蒙蒙的眼,望向战贺颐的“目光”中竟莫名透出几分敬畏,欲言又止。

  战贺颐眼下两颗小痣还不甚明显,他穿着不合体的破衣衫,瘦小得像根麻杆子,礼貌地问:“先生有话要说?”

  他起身就要恭敬地行上一礼,却被老瞎子及时搀住了,口中不断地说着“受不起”。

  身形佝偻的老者对年幼的战贺颐千叮咛万嘱咐:他接下来说的话,绝不要轻易透露给任何人。

  战贺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脑袋凑了过去,便听到老瞎子轻声说:“你是后生的富贵命,之所以一出生就身带龙气,是因为你身子里关着一位神仙呢。”

  战贺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像胸膛中真的有两颗心在跳动一般。于是他又问:“那神仙何时会从我身子的里出来?”

  老瞎子一愣,哈哈大笑道:“神仙的事谁能知晓?或许他正休养生息哩!等他睡醒了就会出来了。”

  小少年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仍旧恭敬道:“先生……那他醒了,我会怎么样?”

  “龙气托生,一体双魂……龙气托生,一体双魂……如若他醒了……”老瞎子双手颤抖,忽而促狭不安地在破茅屋里踱步逡巡。

  他最后停了下来,用粗糙的手心抚了抚战贺颐的头,下了最后的判决,“……如若神仙醒了,那就轮到你睡了,傻小子。”

  战贺颐脑中不断回放着老瞎子的话,他跪坐在地上,即便高仰着头也不敢直视面前的青年。他鬓边似有汗珠滑下,下巴处抵着的脊骨剑并没有被挪动分毫。

  被刺出了个大洞的木墙呼呼地往里灌着秋夜的凉风,激得战贺颐打了个寒颤。

  见青年迟疑了片刻,那穷书生斗着胆子趁热打铁,赶忙又添了一句:“若是阁下现在杀了我,只怕我命格里那位仙家又要不知所踪了。”

  战贺颐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是他这凡人沾了某位仙家的光,命里真的有位带着龙气的仙家托生到了他身上。

  青年听罢,稍稍俯身,青月靴毫不客气地踢上了战贺颐的肩。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战贺颐不设防备,肩颈撞上木墙又发出一声巨响,连带着他口中发出的闷哼也一并淹没在了其中。

  仿佛这样才能解气,青年双眼微眯,仍旧盛气凌人。

  战贺颐对上青年一双饱含讥讽的眼,捂着肩胛诚恳道:“鄙人不敢。”

  一体双魂,确有其事。按理来说双魂中弱魂依附强魂,在战贺颐这里却反了过来。明明是他势弱,却不知为何对这具身子有绝对的控制权。

  如若战贺颐所言为真,那么青年要寻的神仙正栖息在他体内,不知何时就会苏醒,夺取这具身子。

  故而就算杀了面前这个身为凡人的战贺颐也无用,宿在他体内的仙家也可以再次托生凡胎,届时青年还得重新去寻,反而得不偿失。

  青年哼了声,压了压剑柄,剑尖从战贺颐的喉结缓缓移到了胸口处,最后耐着性子问:“你既说杀了你无用,那如何才能让你身体里那个孬种出来?”

  战贺颐实话实说:“我也不知。”

  “你别想着在我面前耍小把戏,你胆敢骗我的话……你知道后果的吧?”青年眉梢微松,利剑蓦然回鞘,发出一声让人发憷的锵鸣,却叫战贺颐松了口气。

  战贺颐以为自己脱离了危险,便跪着去捡被青年踩在脚下的书生帽。他拍了拍帽尖上的尘土,临了还要对要杀自己的人尊敬道:“多谢阁下不杀之恩。”

  “谢我什么?”青年把脊骨剑抱在怀里,毫不客气地在客房唯一一张榻上坐了下来。

  战贺颐把破了一个大洞的书生帽重又戴回头上,心中大呼不妙。眼前这尊大神看似是不打算挪步了,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便小心翼翼地问:“阁下也打算宿在此处么?”

  “废话。”青年唇边又勾起了讥讽的笑,他翘着腿,单手撑着下巴,“我得跟着你,直到你身体里那个孬种出来啊。”

  战贺颐心中兀然一沉,知道青年打算赖定自己了,摸着黑站了起来,面上还是端着和善的笑,不抱希望地劝解道:“那您要等到猴年马月?”

  青年晃了晃腿,随手一指便隔空点着了烛台上的蜡烛。他不屑地说:“无所谓,我等得起。”仿佛言行举止间都在提醒战贺颐,他们并非同类。

  战贺颐扫了眼被青年霸占的床榻,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实在太累,只得默默解开行囊,在榻下清出一块好地,铺了些破褥子和旧衣裳就要作为今夜的住处。

  青月的靴尖一抬,不知从何处刮起的罡风就掀翻了战贺颐刚刚打好的地铺。头顶传来青年故作惊叹的嘲笑,“你就睡在这里?”

  “是。”

  战贺颐回了青年的话,并无面露分毫不悦,借着火光又把衣裳和被褥一样一样地拾了回来。

  他手上布满了冻疮留下的黑斑,平时还要帮着家里做农活,养也养不好。总是眼瞧着快好了,又一个寒冬便来了。他的指节也因此变得肥厚粗大,有时动起来也迟缓,眼瞧着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读书人。

  “……无趣。”

  青年看着战贺颐熟练地铺理着被褥,忽而抱着脊骨剑从榻上起身,剑鞘不轻不重地落上了战贺颐的大腿,逼得他一个踉跄就倒在了榻上。

  战贺颐见青年主动让出了榻,一袭明黄的锦袍在六角凳上落座,倒是看出了些纡尊降贵的味道。于是战贺颐踌躇着问:“那阁下睡在哪里?”

  “你险些被我杀了,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居然还有空关心我?”青年面上嘲讽不减,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寒酸至极的屋子,轻藐道,“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战贺颐卧在半边的榻上,在生人面前实在不敢睡着。他一翻身,看到青年头上的紫晶流玉微晃,恰好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眼,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傲慢,细细想来,其实只需帝王一词便可囊括其中。

  青年察觉到了战贺颐的目光,放下了托着腮的手,问:“你又在想什么?”语气已经变得不耐烦了。

  战贺颐开了个不会出错的话题:“请问我该如何称呼阁下?”

  他一不知青年姓名,二不知青年来历,三不知青年目的。他总得知道些什么,往后就是死也能做个明白鬼。

  “李成煜。”

  青年竟不加遮掩地告诉了战贺颐自己的名,“这是我的名字。”

  言毕他还仔细地琢磨着战贺颐的神色,似乎想从其中看出些端倪来。可战贺颐只是细细地品着这个名,心中暗慨果真蕴有帝王之气。

  面前之人紫玉流冠、明袍黄锦,放眼天下当真无人比面前这人更有帝王的傲骨和狠绝。

  战贺颐想得入迷,待他回过神来时,李成煜已经立在了榻前。

  青年瘦削的背遮住了微弱隐约的烛光,毫不客气地质问:“你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脊骨剑的剑柄抵在他胸口上,仿佛能测人是否诚实一般。

  战贺颐坐起身,摇了摇头老实地回:“从来没有。”

  李成煜得了想要的答复,哼了声,又搭着战贺颐的肩往下一摁,直接把人压回了床榻上,不以为意道:“随你,你想唤我什么都可以。”

  战贺颐见过李成煜点瓷成银的本事,瞧他衣着又如此张扬,想着他定是妖魔鬼仙里的一种。于是穷书生试探地唤了声:“那……仙人?”谁都喜欢听好话,他以为这么叫总不会出错的。

  “别这么叫我。”

  好巧不巧,偏偏这称呼就触到了李成煜的逆鳞,青年面色不善,嗔笑道,“仙是仙、人是人,少拿我和那些修为浅薄的货色相提并论。”

  战贺颐并不知道天界的神仙还分三六九等,被李成煜这一句话堵得又噤了声,思前想后都没想出怎么称呼他最好。

  李成煜思忖了片刻,烦躁地用指尖敲了敲桌案上粗制滥造的茶杯,而后厌弃似的推到了一旁,“那就叫我「陛下」好了。反正你这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还是这个听起来最顺耳。”

  “陛下?”战贺颐心下一惊。

  国中主君只可有一位,这个称呼按在别人身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但凡被有心人听去了,就是他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李成煜看出这穷书生心中有惧,单膝跪在榻上,缓缓逼近。他指尖在战贺颐心扉处点了点,警告似地说:“难不成你想告诉我,只有当今圣上才是真龙天子,才配被这样称呼?

  还是你以为体内关押了个带着龙气的孬货,你就真的变成了龙气托生的富贵命?”

  战贺颐半撑着身子坐在床榻上,垂下眼帘说了句“不敢”。

  青年眼角眉梢都透出唯我独尊的凌厉,把一直抱在怀中的脊骨剑丢到一旁,轻蔑地笑道:“这天上地下、从古至今,真龙天子都只有我一位。

  呵……你体内那个孬种之所以带着龙气,也不过是沾了我的光罢了。”

  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免不了要被嘲笑是在自吹自擂,可由李成煜说出就带着股叫人不得不信服的气势。

  只怕放眼三界,真的再难寻出来一个比他还傲的。

  青年那毫不客气的一推让剑身与剑鞘脱离了些许,烛火摇曳,再柔和的暖芒也攀不上森白的脊骨分毫。战贺颐用余光去瞥,那脊骨剑身又细又长,一节连着一节,被青年耍在手中劈砍挥刺不在话下,又兼能甩缠勒绕。骨剑如蛇蟒般刚柔并济却不带阴邪,剑身上下都透着旁人无法触及的森严正气。

  战贺颐不敢细想那是谁的脊骨,喉头微动,只得艰难地颔了颔首。

  “说起来,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吧?”

  李成煜见战贺颐撑不住身子就要倒在榻上,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用的仍是高高在上的口吻,“借了我的龙气改了命格,才能在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村子里有书念。而后中了举,如今才有机会进京赶考。”

  战贺颐被李成煜往前一拽,头上的书生帽戴不牢靠,直直地落在了榻上。

  穷书生脸上还挂着和煦儒雅的笑,饱含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体内的龙气分明是仙家托生而来的,怎么就与面前这位扯上关系了?

  李成煜蹙着眉,见战贺颐这副不愠不火的模样就来气。仿佛他用力劈出的一剑砍在了棉花上,最后只有自己被弹开了还得生闷气,那棉花被砍了还能笑呵呵地面对他。

  “……只要是烙在姻缘簿上的一对,哪怕两人缘分未到,甚至素未谋面,身上也会带有另一方的某种印记。”

  李成煜难得和这个凡人多费了些口舌,解释道,“能不能被察觉到姑且两说,但肯定会有某种关联。”

  这关联说不清摸不着,就如缘分般奇妙。可以是谁与谁眉宇间相似的银华,亦可以是谁身上无端附着着的龙气。

  或许它与结契相似,是姻缘中强势一方予以弱势的庇佑;或许它与预言相仿,初看时云里雾里,只有两人携手笑看过往时能才能恍然大悟。

  姻缘一事有谁说得准?若是想知道得再具体些,便只能平心静气地在月宫门前蹲守那位慈爱的红衣老顽童了。

  可惜李成煜显然没这个耐心。

  战贺颐听懂了,眼瞳熠熠,心中已如镜般清明。他乖乖改了对李成煜的称呼:“照陛下的意思,我体内的仙家是您的……”

  “闭嘴!”

  李成煜抓着战贺颐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拽,强遏着一枪怒火道:“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身体里宿着的那个孬种,就是我的道侣。”

  两人挨得近,李成煜身上特有的香气便一股脑儿钻入了战贺颐鼻中。气味如月华冷沁花梢露,竟难得没有掺入青年浮于表面的傲意和凛冽。

  灯影稀疏,穷苦的书生仿佛置身花前月下,提着灯展小心翼翼地赏着一副蟠龙壁画。他鼻尖萦绕着千年难得一遇的龙腹香,对上天龙一双傲睨自若的瞳眸,再难挣脱。

  他还是难以置信,自己不过一届穷苦书生,竟能与这样的人物攀上关系。

  更何况还是姻缘上的。

  战贺颐的思绪愈飘愈远,回过神来时掖在心底的话已经脱口而出:“陛下想怎么做?”

  “你居然还没从这么简单的问题里转圜出来?那自然是……”

  李成煜撤身下榻,冷笑一声。香气骤散,徒留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战贺颐,一双龙眸投向书生的目光满是嘲笑和怜悯。

  “谁是我的道侣——

  我就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