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五十八章 、「是前生注定事」

  托颜筠谦的福,言如青难得贪睡了一回。

  晨光熹微,他在颜筠谦怀里悠悠转醒,原来两人共盖锦被竟能如此温暖,连醒了都在犯迷糊,全然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

  颜筠谦还在睡,长睫微倦,带着少年的稚嫩还有青年的坚韧,光看这张面孔当真是比神仙还要漂亮。

  言如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回想起昨夜的荒唐事,忽而掀开被子往下看去,却被惊到了——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勉强夸赞颜筠谦还是懂分寸的。言如青睡在里侧,想跨过颜筠谦起身下榻收拾收拾,刚坐起来就发现了不对劲,脸霎时憋得涨红。

  暴雨落了一夜,如今已经堪堪停了。

  剩下的细雨如丝,积水成洼,未干的浊雨顺着屋檐的间隙缓缓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时断时续。

  啊,还是不懂分寸的。

  表面确实维持住了无事发生的样子,内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言如青无措地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青?怎么起来了,你才睡了两个时辰啊。”

  颜筠谦闻声就坐了起来,半梦半醒间脑袋先在言如青怀里蹭了蹭几下,又得偿所愿地被揉了脑袋。

  他摁住言如青,起身披了外袍下榻,温柔道,“你再躺一会儿,我去烧些水。”

  言如青点点头,他喉咙干涩得厉害,鼻音也重,当真是被折腾得不轻。

  再怎么躺也睡不着了,原以为颜筠谦做不来粗活,金贵的侯府少爷再怎么逞强,对生火烧水这种粗活儿肯定力有不逮。言如青坐了没多久还是想下床自己动手,寻思着只要夸夸颜筠谦有这份心意就好了。

  言如青骶骨还在发酸,在角落摸索着寻到了被揉成一团的寝衣,还没来得及套在身上,颜筠谦就来了。

  颜筠谦单膝跪在床上,弯下腰与言如青平视,几缕发丝垂下,只是单纯地向爱人敞开了怀抱,“我扶你起来。”

  好在浴桶小到根本容不下两个人一起,完全不给颜筠谦挤进去的机会。

  颜筠谦贴心地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待在言如青身边,还没说上话就吃了闭门羹。被言如青一口回绝:“你下去吧。”

  可这只黑心的白毛兔子确实是在为言如青考虑:“如果不洗干净的话,如青会发热的。”义正言辞,好像这一切根本不是他造成的。

  “我自己可以。”

  结果弯腰屈膝又挤到了骶骨,还泛着疼,确实不太可以。

  “如青够不到的吧?”颜筠谦闭上眼,“我不看,行不行?”

  “……”

  言如青认命地转过身,颜筠谦恪守规矩,双目紧闭。微凉的指尖摸索着划过脊梁,激起一阵颤栗,身后的人却并没有就此收手。

  有时候看不见也不算糟,五感失了一感,才能更好地集中心思去感受之前想做的。

  颜筠谦的手生得极漂亮,修长白皙,没有做活练武生出的薄茧。他指甲修剪圆润,甲盖泛着樱粉,手背还能看到皮下遍布的青筋脉络。

  哪里都是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惊叹为何一双手就能在临界处不偏不倚,明明多一分就太柔,少一分就太刚。

  这双手的主人也是如此,仿佛天地的宠儿,故而做什么事都合乎常理,做什么事都能被原谅。

  颜筠谦就是能让动机不纯的事做出来都变纯。即使搅乱了一池春水也无妨,即使稍微有些心术不正也无碍,即使他现在做的事让言如青感到羞耻煎熬,也挑不出任何错。

  说到底,言如青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颜筠谦的放纵到了何种程度。

  临了,颜筠谦洗了洗手,仔细地擦拭着手指,睁眼问:“如青,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言如青不正眼看他:“到底是哪里学的那些……难不成在宫里的那段日子,把你教坏了?”

  “看书学的。”颜筠谦实话实说。

  这话倒把言如青噎住了。

  到底是看了什么书、看了多少书才能学到这些?

  原本以为颜筠谦捧着话本子爱不释手,就是看些妖精神仙你来我往地战上三百个回合,有来有回地打架……

  谁知道净是些妖精神仙打架。

  若说打架,言如青才注意到颜筠谦的身上光洁如新生,明明被自己捡到时伤得那样重,上回肩胛还被一剑刺穿了,眼下却毫发无伤。

  他离近了些,伸手去抚那原本应该出现疤痕的位置,喃喃道:“好得这么快?”

  颜筠谦低头看了看,救言如青那日他还因为挥锏导致肩胛伤口开裂,血流不止,现在一丁点被伤过的痕迹都没有了。

  他说:“不知不觉就好全了。”

  “好了就好。”言如青不知道自己在国师府是如何获救的,还以为颜筠谦是在宫里被赐了什么药。他还好奇御医们没日没夜地用性命钻研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仿佛和吃了“回魂丹”似的。

  而且颜筠谦的身子也结实了许多,骨肉匀称,一点不见羸弱,不知道在皇宫被喂了多少补药才能好成这样。

  言如青一心彻底扑在了钻研“为何会不留疤”上。水流淙淙,无论是肩胛还是躯干,目光所及、指尖所触,颜筠谦身上不管哪里抚摸起来都是平滑一片,如清水芙蓉般天然去雕饰,是这世间少有的杰作。

  为何没有疤痕?甚至连四肢都……

  “如青。”颜筠谦忽然弯腰捧住了言如青的脸,他双目仍旧透亮,与之对视却好似黯沈了下来,笑吟吟地提醒,“最好不要再摸了。”

  ……

  颜筠谦的异样只持续了片刻,他心情大好,换了衣服又收拾掉了被褥,洗洗晾晾,连纱帘都拆了,里里外外都铺上了新的。

  言如青刚捡到颜筠谦时就发现这位少爷意外地乖顺又好养,什么都不挑剔,但没想过他自食其力根本不成问题。

  这还不算完,颜筠谦继而帮言如青打理好了一切,上到束发穿衣,下到晒药沏茶,能做的几乎都做了。

  就连言如青常坐的四方凳子上都被贴心地铺好了软垫。都在时时刻刻提醒他,经此一夜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坦诚到不能再坦诚。

  “不必这样。”言如青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分别,“你也累了,去做自己的事吧。”

  他好像忽然成了被捧在手心的珍宝,从前都是他照顾人,如今反倒不适应了。但仔细一想,好像颜筠谦从前待他也是一样的,从回来舍不得给他添麻烦,眼下变了又没变太多。

  “我不累。”颜筠谦巧妙地会错了意,拍了拍大腿,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幸福笑容,“如青不想坐凳子的话,那坐这里吧。”

  “……”言如青想拒绝。

  毕竟他们俩正坐在药铺的柜台后面,随时都可能有人掀开门帘进来,这种举动实在不雅。

  颜筠谦见状又可怜巴巴地问,“是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够好了。”言如青平静地夸赞了他一句,手上不动声色地又翻了一页,脸都几乎要埋进书里。

  真的够好了,足够细致入微,好到若说这些事情都是颜筠谦头一回做的,那简直就是天赋异禀。

  “师父在看什么书?既然求学求知,那不如让我也看看——”

  颜筠谦笑着凑到言如青身边,伸手拉下他手中的书本,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寡淡但泛着桃红的面孔,叫人心里泛上一阵酥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既然是分辨药草的古书,为何不让我也看看呢?”

  他自然地拦腰把言如青抱起,小心地放到自己腿上。确保言如青不难受,又把头贴在他心口处,恳求道,“一起看吧。”

  言如青回头望向窗外,细雨如丝,连绵不绝,摆卖买的人都不多。有药匣和柜台挡着,从外看不见里,只要没人走进来就发觉不了。

  “这样看怎么记得住?”

  “记得住。等看完了,师父考我就是了。”

  颜筠谦看得津津有味,可言如青是彻底看不进去了,漫不经心地翻着页。他抬头,那本来顽皮的黑猫还在竹篓里打盹,它昨日一整夜都乖乖地待在药铺里,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墨池今天吃了些小鱼干没有在两人身边晃悠,也没有用凳腿或是药箱磨爪子,除开他总是瞪着颜筠谦以外,别的地方都乖得不像话。

  言如青一直都想养猫,想有个伴。刚刚捡到颜筠谦时就这样想了,后来才养了墨池。

  可现在他无暇去抱它,因为怀里有一只更粘人的了——

  颜筠谦揽着他又枕着他的肩,脸和脸挨着,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香,已经近到不能再近。

  言如青不觉得厌烦,事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日子这么好过,两人心意相通时就连干坐着都觉得心满意足。

  以前就是,现在更是。

  天公作美,小雨淅沥了一下午,没有人踏足这家小小的药铺。直到把书翻到底了,言如青也没有从颜筠谦腿上下来。

  一直待下去也未尝不可。

  颜筠谦看看屋外阴沉的天色,心情却无比明媚:“等天好了,我们去踏青吧。”

  “你想好去哪里了?”

  言如青被蹭得有些痒,但也不急着躲开。后来被颜筠谦的鼻息弄得实在难受,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干脆解了颜筠谦的手劲站到一旁。

  颜筠谦一伸手,极其随意地揽着言如青的腰又把人箍了回来:“想你一起去月老庙。”

  言如青记得,他照顾颜筠谦养伤时这位难缠少爷怎么样都不肯睡,一定要拉着自己再说两句。

  于是他们干躺着从生辰聊到命格,提到了婚嫁,说到了姻缘,讲着讲着又谈到了月老庙。

  「师父要是想,我们寻个好日子去月老庙求姻缘。」

  「听说灵验得很,一投掷筊求了红线,再去姻缘树上挂上名牌……」

  那时听起来只以为是期盼姻缘,现在想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算不上清白了?

  言如青心有疑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之间的情谊就不仅仅是师徒友人了?”

  他想弄清楚,这段情爱究竟始于何时?

  颜筠谦半低着头,蹙着眉认真地思索了良久。

  “什么时候开始?嗯……这大概是日久生情吧。”他笑容灿烂不见阴翳,仿照那些神仙打架话本子里的台词,模模糊糊地给出了答复。

  言如青又问:“能不能再确切些?”

  日久生情到底是多久?

  只是方才提到了月老庙,现在颜筠谦的话听起来亦如玩笑般轻浮不可信:“久到我已经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