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三十九章 、如梦初醒

  一大清早,侯府门前便候了几辆车马。言如青抱着墨池,仍穿着一袭青碧长衫,拎着寥寥无几的行李立在其中一辆前头。

  降香伸手挠挠墨池的下巴,脸上一幅依依不舍的模样,耐心地等颜筠谦过来。小少爷正在大堂同家人道别,想来又要听他娘哭哭啼啼一阵了。

  降香关切道:“言公子一个人打理铺子,真的不要紧么?”

  “不要紧,我本就习惯一个人。”言如青侧目见朱门内里,恰好看见颜筠谦着一袭白衣徐徐向他走来,沉默了半晌,又添了一句,“想来,重新适应一阵子也就好了。”

  一个人还能不能住得惯,言如青自己也不清楚。

  “师父。”颜筠谦轻快地走到言如青面前,想说的他已和家人交代完了,此时无物一身轻,走得竟比言如青还干脆利落。

  “你善自珍重。”言如青自知多说无益,也不知这一别要何时才能相见,“若是得空,寄些书信来也是好的。”

  颜筠谦仿佛浑然不在意此行真是龙潭虎穴,少年脸上的笑意明媚仍旧,笑道:“那我每日都写。”一听就知他是认真的。

  虽然言如青同稚景做了买卖,但到底口说无凭,她究竟会不会护着颜筠谦还须两说。

  老皇帝之心本就昭然若揭,居然还把颜筠谦叫去宫中做采阴补阳的娈童假以美名,赐了一个“起居郎”的官职。

  倒是好,再上不得台面的烂事,也能堂而皇之变成天经地义的了。

  “你此去就什么都不带?”言如青长叹一声,该说的都说了,只能随口问起颜筠谦这没由来的肆意洒脱。

  颜筠谦无所谓道:“没什么值得带的。”下意识地抬手,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

  今日他头上不再是玉冠束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毫不起眼的粗麻发带,言如青自然认得,那是他的物什,开坛做法那日给了颜筠谦,自那以后便忘却了。

  “你还留着它?”

  颜筠谦轻轻摩挲着发带,仍旧笑笑:“师父说过,要赠与我做念想的。”

  那发带原还见得些许灰色,又不知洗濯了多少次,如今褪得半分颜彩都没有了。

  干净是干净,不过和顺滑飘逸压根沾不上边,只是恰好占了些“白”,勉强能衬得上颜筠谦一袭云锦白衣。

  恍惚间,言如青好似又能看见那一日的颜筠谦,少年身姿挺拔,迎光离去,眼中蕴着敬慕、无奈和细碎的释怀,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什么心绪?言如青难得想细究下去。

  颜筠谦的声音虚无飘渺,似从天上仙宫飘来,一时真不知他是误入凡尘的谪仙,还是深受仙箓之恩的凡人——

  他说,我与仙人互抚顶,结发应得共长生。

  言如青的思绪顷刻百转千回,似有一瞬抓住了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回过神来时眉宇间还隐隐发酸,不甚清醒。

  颜筠谦见状关切上前,言如青只说是抱着墨池有些透不过气来,结果便是墨池又被颜筠谦倒着撸了一把背上的毛发。

  “喵呜——”墨池但凡能说人话,开口第一句定是骂颜筠谦的。

  颜筠谦临行前挑开车帷一角,顾盼神飞,含笑道:“师父若是想我,不妨邀我入梦。”

  “好。”言如青浅笑着应下。

  言如青怎么也想不到竟会一语成谶。

  他在药铺忙活了一整日,天幕渐暗时就已困意袭来,算清了今日的账就沐浴歇息了。

  只是躺在床上也不得安歇,躺在床的里侧,和烙饼似得,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不止今日如此,最近不与颜筠谦睡在一处,总要干躺许久才能入眠。

  按理说夜间黑猫最好动,只是墨池执意要陪他,撵也撵不走,团作一团压在言如青的被褥上,尾巴有以下没一下地拍打他的手臂,比起玩闹更像安抚。

  言如青闭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睡着了片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真在言如青身上灵验了一回。

  只是梦见的东西都支离破碎,最后真正记得的就那一星半点。言如青醒了好几回,每次都兀然起身,把墨池吓了一大跳。墨池皮毛竖起,却不乱叫,见四周无恙再轻轻蹭蹭他。

  后知后觉,言如青背后都是湿黏的冷汗,松开握拳的手,连手心都不是热的。

  一开始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可耐不住断断续续的起身,又一次次睡下去,后来就愈发糊涂昏聩了。

  最后只记得模模糊糊的画面,似乎捡到颜筠谦那夜也做过相仿类似的梦。

  梦中人是少年模样,被模糊去了面庞,只依稀记得那白如雪的一头银丝,赤如血的一双丹眸。

  丹与白把少年一分为二,真是干净到一尘不染,半分杂念也没有,见到是言如青便绽开了一抹懵懂的笑,轻轻唤他:“仙君。”

  少年如烟似雾般环上言如青的脖颈,他凑得那般近,微微泛白的睫毛像羽扇似的剐蹭着言如青的鼻尖,痒意传来,真实得不像话。

  言如青还想从梦中抽身,却只觉得身上倦怠,连动动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他希冀着墨池能把自己弄醒,此时倒成了无端奢望。

  言如青努力睁开眼,以为自己大梦初醒,往下一瞥却发现颜筠谦正伏在自己胸口,少年气息干净,两人的墨发纠缠着交织在一起,想来是醒得不够彻底。

  颜筠谦的神色匿在了一片黑黯中,似也含笑,轻轻唤他:“师父。”

  言如青自知还在梦里,毕竟颜筠谦远在宫中,眼前这个定是他臆想的了。

  虽说稀里糊涂着还使不上力气,却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言如青喉头有些干涩,低哑道:“起来,筠谦。”

  颜筠谦一言不发,一改以往的听话知趣、谦和有礼,慢慢探上前去——

  最后不轻不重地吻在了言如青的唇上。

  不够,远远不够。

  浅尝辄止向来不是颜筠谦的作风,即便是在梦里也一样。言如青的唇上仿佛沾了蜜糖,光是舔.弄还不够,一定要撬开牙关,探入其中卷走那条舌为止,去品尝他从未拥有又近在咫尺的这人。两人都青涩生硬得很,只得无序地交缠在一起,切磋琢磨。

  “唔……”言如青想说的全都淹没在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惊惶无措。莫说呵斥了,手上都仍旧使不上力,挣也挣脱不开。

  情急之下,他本想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好叫自己快些清醒过来,赶紧逃离这荒谬背理的梦境。可架不住那舌灵活自如又肆意横行,一下子竟咬到了颜筠谦的。

  好在效果一样,似有极淡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结束了这个荒唐无理的吻,颜筠谦大概是从他梦中消失了,身上竟也不再沉重,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松。

  言如青呼吸不算平稳,一吻退却,脸都飞上两团极淡的绯意,冷清的眉宇间都透着一股浅淡的情.欲,一路渗到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处,甚是好看。

  肩窝处似乎有谁亲昵地贴了上来,言如青疲倦不堪,隐隐约约觉得亲切,只当是梦外的墨池。

  他无暇翻身去看身旁是否还多了个人,最后又昏昏沉沉地阖眼睡了过去。

  清晨起来时,言如青在床底下把瞧不见影的墨池拽了出来。

  他最后一觉睡得还算安稳,虽说算不上爽心豁目,至少不会一整日都没精气神。

  一夜做的梦都几乎忘了个干净,只有最后一个太过清晰具象,叫言如青提笔写信都顿了许久,不知该给颜筠谦写什么好。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于是落笔便问颜筠谦在宫中如何。

  

  “少爷?”佩兰站在颜筠谦身旁,见他早膳用得慢,不免询问道,“您怎么了?”

  “我没事。”颜筠谦脸上仍是人畜无害的浅笑,柔声回,“许是昨夜没睡好,做梦时把舌头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