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十八章 、包藏惑心

  这猫黑得像是从煤山回来的,被用来墨砚刚刚好,怕是跳进池子游一圈都能把清水染成墨水。

  颜筠谦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不得不拿出自己为人的气度,最后还是满脸如沐春风地给这黑猫起了个看似风雅的名字,“就叫墨砚……不,就叫墨池,好不好?”

  “那就依你。”言如青自然看得出颜筠谦的不情不愿。不过与其等小少爷一会儿又软磨硬泡,还不如在起名上就先让他几分。

  “喵——”

  墨池似乎不知道自己被冤家冠上了姓名。它在地上打了个滚,抖落了身上的枯叶又慢悠悠地走到言如青腿边蹭了蹭,又走到颜筠谦腿边晃悠了一圈。

  小少爷哪里敢惹这尊杀神猫老爷,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噤声站好。

  墨池绕着颜筠谦转了好几圈,忽然又跑走了。显然对颜筠谦颇有微词,嫌弃地钻入一片竹林里清理起自己的毛发来。

  “……师父。”颜筠谦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只能憋出来一声师父。

  小少爷虽说吃瘪,但倒也不亏,起码最后瞥见了言如青眼中氤氲的笑意。

  墨池说是被言如青养着的猫,实际还是由着它在侯府随处乱跑,只是特意将喂它的地方换到了怀竹院。怀竹院里一干侍女都对它喜欢得紧,总能从小厨房找到些零嘴喂给它吃。才短短几天,它一身皮毛就被养得愈发玄黑发亮了,看着也比之前圆滚了不少。

  言如青知道它有灵性,也懂得知恩图报。就见它平日里对着喂他最勤快的降香喵喵叫得殷切,还乐意翻出肚皮给降香摸,舒服得直打呼噜。

  只是言如青有时去库房取些药材,总能见到墨池在最东侧的厢房门前坐着,也不知道那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每每见了言如青都起身绕着他周围走两圈,对着东厢房发出几声低沉的吼叫才离开。

  “东厢房里可有人住着?”墨池表现得太过异常,言如青随口问了一句正在帮自己沏茶的佩兰。

  “奴婢之前安排了稚景姑娘住入东厢房。”佩兰险些将茶水倒出了杯壁,迟疑了良久才开口,“只是自打她出现的头一天后,奴婢就再也没见过她。”

  “这样啊。”言如青喝了一口热茶,略略驱散了些身上莫名泛起的秋寒。

  黑猫辟邪,他不是不知道。

  选定墨池时他也曾一闪而过霎那的庆幸。民俗都说黑猫辟邪有祥瑞之气,虽说不抱太大期望,但言如青自然也希望这些套在黑猫身上口耳相传的好意能照拂到自己与颜筠谦头上。

  早说自己是俗人,只是不曾想居然俗到了骨子里。他自嘲地想,如今就连迷信这一点都不能免俗。

  只是墨池对颜筠谦还是爱答不理,虽说不会在小少爷脸上再留下几笔杰作了,但只要言如青抱着它去找颜筠谦,它必定会从言如青怀中灵巧地跃出,另寻个清净地方自顾自地玩去了。

  颜筠谦这几天被墨池彻底磨没了脾气。他似乎痛改前非,和言如青待在一起时居然开始卖力地抄药方子了,浑然不见前几天津津乐道捧着话本子研读的纨绔模样。

  言如青默默坐在颜筠谦身边分拣药材,两人常常就这样坐一下午。他想起两人一同蜗居在小破药铺里的时候,颜筠谦也曾这样帮着自己抄写过药方。不骄不躁,倒是难得的沉稳。

  “嗯……抄完了。”颜筠谦搁下笔,长呼一口浊气,稍稍动了动酸痛的脖子。

  “我见你忙了好几日,究竟抄了些什么?”言如青问道。

  他免不了要关心一下颜筠谦。今日还要将拣好的药材碾磨成细粉,等过一会儿制成药膏,用来祛颜筠谦手心处被桃木剑砍伤留下的疤。

  “重新抄了回魂丹的药方。之前炼的回魂丹只剩下几颗了,虽说我身体抱恙已有三个月不曾炼丹,可少国师和皇上那边还得继续供着丹药。”颜筠谦有些倦了,眯眼打了个哈欠,“爹说不炼不行了,本来放在每年的七月十五炼丹最好……既然错过了,现在也无需在意什么时候动手了,我等明天就开始。”

  七月十五、又是七月十五!

  为何冥冥之中都将矛头对准了中元节这日?

  言如青起疑,皱眉道:“药方能否给我看一眼?”

  颜筠谦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乖乖双手递上了方才抄好的最后一张纸。

  都说字如其人,在颜筠谦这儿却不是。他钩挑笔画字字遒劲有力,勾勒出的铁画银钩又带着些少年意气的肆意洒脱,凡是人见了都要由衷夸赞一句颜筋柳骨。

  不知是不是在两人一起待久了,言如青总觉得颜筠谦的字和自己的字有几分相似。又细细想来,记得在帛州时,颜筠谦的字也是如此。

  只是眼下无心让言如青细赏小少爷的字,因为这份所谓回魂丹的药方简直疑点重重。

  抛去里头为了成丹而加入的大量朱砂不谈,药方上其实就写了些再常见不过的药材。

  言如青细细审查了一遍,单看这药方的确有温养经脉、滋补精气的功效,但要说仅靠这张药方制成的丹药能医活将死之人,还会让人服下第二回后必须依靠这丹药吊命,实在是痴人说梦。

  凡是对药理略懂一二的人,只扫一眼这张药方,无一不会觉得敬灵侯府就是江湖骗子。

  可颜筠谦为救自己中毒时,的确在侯府服下回魂丹就即刻见好了。而季玉卿不惜拖着一副病躯来侯府,也是为了多求一颗回魂丹。

  除非……

  除非这张药方只是做做表面功夫,里头还藏着旁人不知晓的秘密。

  “这上面写着的就是全部的药材了?”言如青沉声问道。

  “是。”颜筠谦点头。

  得了颜筠谦的肯定,言如青的疑心愈发重了起来。

  他那也能用来救命的药液与回魂丹的性质几乎如出一辙,只是不知这两者是否为一物。

  若是这药方不加朱砂成丹,炼出来的药液是否就是自己用来保命的药液?

  若是二者为一物,又能说明什么呢?

  言如青抿唇,试问颜筠谦能否将这份药方留给自己。

  小少爷压根不把这当一回事,爽快应下后又气定神闲地坐正,提笔再打算重新誊抄一份药方。

  言如青见颜筠谦这几日抄得辛苦,起身正要替他磨墨,恰巧余光瞥见他手边杂乱叠起的一摞厚厚纸页。言如青思来想去仍觉有古怪,忽然伸手去够,“既然只是用来炼丹的药方,誊抄一份就够,为何接连几日叫你抄了这么多份?”

  颜筠谦并不制止言如青,反而还将手边那一摞纸全递了过去。

  言如青不知道这是什么。

  白纸黑字在面前清晰地铺开,只见每一张上都挤满了颜筠谦的姓名与他的生辰八字。

  这一字一字嵌在纸里,宛如应被人虔诚传诵的遗世经文,又好似锁住颜筠谦的阴毒桎梏,盯得越久,越透出几分疯魔邪性的味道。

  颜筠谦依旧不觉有何不妥,解释道:“爹说,炼回魂丹前一定要烧满四十九张写满我姓名与八字的文疏,烧出来的符灰得一同加在药材里,如此炼出来的丹药才有效。”

  “侯爷他可有说过为何要这么做?”

  “爹觉得,这是要上天看见我想从仙界求丹的至诚之意。”颜筠谦笑道,“他一直都说,这药方与回魂丹都是拜仙人恩赐。哎呀……旁人都当他是江湖骗子,结果他自己倒真的相信起来了。”

  言如青将一叠纸塞回颜筠谦怀里,心里泛起阵阵烦闷,蹙眉问道:“你炼丹要花上几日?”

  “炼丹一次需七日,每次成丹一枚。”颜筠谦说,“侯府有炼丹房供我使用,只是明日一进去,得过七天才能再与师父相见了。”

  言如青自然觉察到了回魂丹的诡秘之处。世间万物抱阴负阳,有得必有失。天底下到底何来像回魂丹这么好的东西,能凭空医活死人白骨?

  倘若每月按时服用一颗,岂不是真的能成全长生不老之说了?

  颜武又为何说得到回魂丹的药方是拜仙人恩赐?

  言如青一时参悟不透其中的诡谲,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觉得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反而弄得草木皆兵了,毕竟回魂丹再如何,也是侯府的家事。他轻声宽慰颜筠谦,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颜筠谦不语,起身浅浅地抱住了言如青。言如青没想过要躲,只是错愕了片刻,伸手轻轻拍了拍颜筠谦略显单薄的背。

  少年的感情就是这般热烈,体现出来的也热烈,怕是志要比正午时分的耀日还高胜一筹。他把这份师徒情意看得极重,言如青惯了他这样,说不上喜欢却也算不上排斥。

  颜筠谦身上的温热透过衣物传来,带了丝丝暖意。言如青低头,又对上颜筠谦一双明眸。少年嘴角微微勾起,明媚也如往常一般一秉虔诚,“师父说要等我,可不能食言啊。”

  回应小少爷的是言如青一声无奈又悠长的叹息。

  隔天颜筠谦去得早,不等言如青起床就跑没影了,还顺手带走了要照顾自己起居的佩兰。降香端上早膳时唯唯诺诺地告诉言如青炼丹房修得僻远,小少爷还特地叮嘱了不必探望。

  言下之意就是叫言如青老老实实待在怀竹院,不要再想着同开坛做法那天一样乔装出逃了。

  降香那日属实是被言如青的举措吓得不轻,这下又领了小少爷和佩兰的令要看好言如青,说什么也不敢放言如青出院子。

  言如青坐在屋里,不再摆弄药材,只静静抚摸着躺在他腿上的墨池。

  他为颜筠谦制的祛疤膏还没来得及给,只怕等七日后颜筠谦从炼丹房出来再涂,缺了这几日,手上的疤痕更难消了。

  窗外阳光正好,让言如青有些怀念自己在帛州的日子。尤其是与颜筠谦一起过的时光,虽过得清贫,但总觉得比现在自由不少。

  他是凡夫俗子,理应回到凡间去。

  待两人被追杀的事水落石出后,他理应离开颜筠谦,回到帛州的小村子里,回他到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喵。”墨池在言如青腿上翻了个身,乌黑的猫猫飞扬,惹得言如青打了个喷嚏,将他的思绪兀然扯回。

  言如青被墨池逗乐了,伸手去挠这小家伙的下巴,轻松道:“他这几日都不在了,你可高兴了么?”

  “他”自然是指只会和墨池大眼瞪小眼的颜筠谦。

  墨池舒服得直眯眼,高兴地蹭蹭言如青的手臂,又在他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重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