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四章 、生死有命

  颜筠谦坐在车厢里,言如青在外头驾着马,两人不紧不慢地朝国都卉安驶去。

  言如青知道车厢内的空间小得可怜,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怎么会受过这种苦,和各种药材挤在一起,颠了半路,想必也坐得不太舒坦。

  果然,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他脖颈上,玩弄着他的碎发,颜筠谦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言公子,我们还有多久到卉安呀?”

  “别乱动。”言如青捏着缰绳,腾出一只手去拍掉颜筠谦不安分的爪子,“天黑之前肯定到了。”

  天色已近黄昏。幽静的林间小道里树影婆娑,只有车轮碾过扬起些许尘灰,在路上留下了细微的痕迹。

  “等到家了,旁人问起言公子是什么身份,我该说什么呢?”颜筠谦吃痛,不再玩弄言如青的头发,脑袋却凑得更近,在他耳旁低语道。

  少年温热的气息在耳畔,撩拨得言如青耳朵发痒。

  “我只送你到府邸门口。”言如青无动于衷。

  用不着深交,他们俩注定了之后要形同陌路。

  “可是现在由不得你我,言公子……”

  “什么?”

  “有人来了。”

  言如青只觉得手下一空,缰绳居然被颜筠谦一把夺了过去。

  马儿受了惊,一个立尾起扬,险些把两人甩下马车,紧接着又不顾一切地飞奔起来。

  一只箭矢破开寂静的空气,擦过言如青的脸颊。他鼻尖瞬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回头一看,居然有几个蒙面黑衣的刺客已经悄无声息地上了车厢。

  一众刺客气息紊乱,不知为何显然带着伤,却也不是善茬。

  这是来杀颜筠谦的仇家吗?

  容不得言如青多想,一侧的草垛里又有人影扑来。

  来不及了。

  言如青紧闭双眼,想用身子护住颜筠谦,不料颜筠谦灵巧地一躲,拽紧缰绳借力打力,结结实实地踩在那人脸上,又顺势把缰绳塞回了言如青手中,“您小心暗箭,不必管我。”

  言如青余光瞥见他蹬上车厢,散乱乌黑的发丝被镀上了夕阳的金,随风飘动。

  言如青紧紧握着缰绳,指甲几乎要深深地嵌进肉里。

  怎么可能忍住不管?

  寡不敌众不说,颜筠谦再能干也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绣花枕头,怎么和这些练家子的人打?

  他心急如焚,蓦然嗅到了从后面传来的浓烈药味。

  言如青微微侧目——

  只见颜筠谦挑起两包药粉,借着刺客的剑划开了包好的桑皮纸,直接把四散的药粉拍在其中一个刺客脸上。

  那刺客被药粉糊住了眼,重心不稳坠下了马车,只能靠一只手死死地扒住车厢后沿。

  颜筠谦猫腰,趁机夺了那人的剑,用力刺向他扒住马车的手,跳上车厢顶端,转身一剑低势抬手又挑飞了另一人的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先捉言如青!”滚落下车的刺客目眦尽裂,冲着另外几人大声吼道。

  “屏息,言公子!”颜筠谦神色凝重地望向言如青,“小心背后……啧!”

  颜筠谦分神去关心言如青,披散的头发被人牢牢抓住,撕裂般的疼痛叫他动弹不得。

  言如青的处境也甚是不妙。背后有刺客拿汗巾紧紧蒙上他的口鼻,几乎要把他捂得昏死过去。

  眼看这条小道就要走到尽头,言如青屏息凝神,手上持缰力度松了再松,在岔路口又一压缰绳。一个急转向就这样来得毫无防备,言如青顺势往后仰倒,把重量尽数压在背后那人的脑袋上。

  背后那人发出一声闷哼,捂住言如青口鼻的手松开了些。恰巧路上颠簸,马车一甩,他的身子就滑到了马车的另一边。

  虎口脱险,言如青的脸涨得通红,视线依旧模糊,手上的缰绳也堪堪虚握。

  “多亏了言公子。”颜筠谦见状从车厢顶一跃而下,把刚才在言如青身后使坏的人一脚踢下去,伸手拍拍言如青的背帮他顺气,“驾得一手好车。”

  言如青看颜筠谦还有空打趣自己,似乎没伤到哪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颜筠谦真的有些本事在身上,不像别的大家少爷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颜筠谦看言如青精神欠佳的样子,持剑默默坐在他身旁,握住了他浮在缰绳上苍白无力的手。

  不同于以往,这次颜筠谦的手是暖的。

  颜筠谦说到底身子还虚,挥了几剑也喘得厉害,两人只能互相靠着对方小憩一会儿。

  “好像……他们不是上次要杀我的仇家派来的。”颜筠谦缓缓开口,若有所思道,“这些人的目的是活捉您,反倒不怎么在意我……甚至,他们可能压根不知晓我是谁。”

  言如青看到颜筠谦眉宇间尽显疲惫之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山野村夫怎么会引人来寻仇,可刚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让他不得不去深究。

  “没事,等到了卉安,我们慢慢想吧。”

  言如青点点头刚要应颜筠谦一声,抬头看见车底伸出一只手,一颗心又猛然被揪了起来,连忙出声提醒,“后面!”

  颜筠谦回头,那名刺客扒在车底露出上半身,一双奸邪的眼紧盯着他们二人,手中倏地射出一枚飞刀。

  少年眼疾手快,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掷了出去,刚好插在刺客的肩膀处,解决掉了这最后一个。

  那飞刀明显是冲着言如青去的。颜筠谦眼看来不及,想也不想就转身挡住了他。

  “筠谦!”

  这是言如青第一次叫颜筠谦的名。

  言如青的脸上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惶恐,担忧的心绪如洪水般倾泄而出。

  他想骂颜筠谦傻,又于心不忍,最后所有话语都如鲠在喉,只能蹙着眉勉强挤出一句,“马上就到卉安了……”

  言如青知道飞刀上涂了毒,因为颜筠谦的脸色正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手上也慢慢失了温度。

  “没事的,言公子。”颜筠谦眼眶红红的像是要落泪,却还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安慰他,“到敬灵候府吃颗丹药就好了。”

  就凭那些假的糖丸,怎么治得好你?言如青只当他在骗自己,抿了抿唇没有拆穿他。

  看来颜筠谦已经了解这是什么毒了,要是靠他们俩的医术就能解,现在也不会一定要拖着残躯回敬灵候府。

  想到这里,言如青心中又沈下几分。

  他摸了摸自己怀中揣着的小瓷瓶,那里面装的药液曾给颜筠谦喝过一回,就是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

  他只从收养他的老人家口中得知,这药只喝一次,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都能拉回来;可倘若喝了第二次,此后性命就得靠它续着了。

  上次给颜筠谦喝已是下下之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喝第二次。

  “敬灵候府的仙丹真的很灵,真的……什么病都能治好。”

  言如青还当颜筠谦在说胡话,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得不行,一看他的眼睛阖上了,努力让他睁眼保持清醒,“别睡,马上就到了。”

  “言公子……咳咳……”颜筠谦似乎想说什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话只说了一半,身子抽搐着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还有什么话,你到了再和我说。”

  一轮明月已悄然升上了天空。薄暮未退,残阳如血,铺在这条通往卉安的路上。

  “要是我撑不到回家……”颜筠谦擦去了嘴角的乌血,强撑着一口气握紧了言如青的手臂,“侯府的人又问起你我的关系,您一定要一口咬死了说自己是我师父,曾有恩于我……”

  言如青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保持清醒,对颜筠谦说的话装聋作哑。他根本无暇去听颜筠谦话里的内容,生怕自己一答应,少年就真如言语里那般撒手人寰。

  他知道从此刻开始,自己的命运暂时要和这位小少爷捆在一起了。

  一声马蹄落在卉安境内,他们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