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权门妾>第57章

  时至正午, 晴朗多日的天空渐渐阴沉起来。冷风阵阵,似是要飘雪。

  陆君潜站在窗边,远远望着塘边蒿草因风摧折。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似出神,却也没怎样上心的样子。

  “哥?”通传声后, 裴星洲随意扣了下门。

  “进来吧。”陆君潜收回目光,转身走回案前坐下。

  “查到了?”他开门见山,直接问匆匆而来的裴星洲。

  裴星洲挠了挠冷秀的面颊, 有些羞惭:“没太大进展。”

  陆君潜挑挑眉,狐疑道:“那你三天两头找小哑巴, 忙什么呢?”

  “这......”裴星洲一顿,有点不服气,“我也得慢慢套话啊,总不能逼她吧!而且明蕙也不见得知道。”

  陆君潜轻嘲一声:“怎么不叫小哑巴了?”

  “那人家本来也不哑,哑巴来哑巴去的, 多不好。”裴星洲走到圈椅旁坐下。

  他继续说道:“其实只要去宫里,把尚衣局存的簿册统统调出来,一行行地查,定然能找出眉目。”

  “这我自然知道, ”陆君潜皱皱眉, “可翻阅易, 不叫人知道却难。”

  “知道又如何, 还怕他们不成?”裴星洲轻嗤一声。

  陆君潜自然不怕,可也不打算让皇后知道李淑妃的女儿尚在人世。

  “让在宫里的人慢慢查吧, 不要打草惊蛇。”陆君潜最终这样说道。

  *

  阮明蕙威胁的话说出,阮文举震惊地望向她,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小女儿似的。

  屋内一时死寂。

  阮明姝擦了擦眼泪, 镇静下来,趁机敲门道:“明蕙?”

  “......阿姐!?”阮明蕙慌乱回身,吓得声音发颤,不敢开门。

  阮文举亦是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明蕙你在么,怎么把门拴上了?”阮明姝问。

  阮明蕙听了,心中稍松,语调仍有些不稳:“我,我在。”

  她说着走到门前,去开那门栓。因手上发抖,弄了数次才启开。

  “阿、阿姐,你,你怎么来了?”阮明蕙实在挤不出笑,结结巴巴地问。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阮明姝疑惑地看着她,说罢又蹙眉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可能,可能是阴天,屋里暗吧。没有不舒服!”阮明蕙夸张地笑了两声。

  阮明姝点点头:“没有不舒服便好。爹呢,在家么?我有事找他。”

  *

  或许是心虚,或者是惊吓过后尚未缓过来,这一次,阮文举并未对阮明姝的到来冷嘲热讽。

  阮明姝来之前的一腔怒火,也因意外撞破秘密而消散殆尽。她强打精神,同阮文举说了此番来意。

  “爹,即便您不在意自身安危,也替女儿想一想吧。这些传言陆家已有耳闻,老太太对我颇有怨言,您若再推波助澜,等陆君潜也恼了,谁知道我这条命能留到几时呢?”

  “兴许某一天,我真的能回来,却是叫人用草席卷着扔回来的。”阮明姝知道若是同父亲争论,他必定会被激怒,同她对着来。索性动之以情,因为纵然争吵冷战,她也从未怀疑过父亲对自己的心。

  阮文举脸上闪过哀伤之色,半响没吭声。

  就在阮明姝轻叹一声,想要行礼告辞时,他才纠结着开口:“爹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

  阮明姝今日头一回露出点欣然的表情,她回过头,对着父亲笑了笑:“嗯,我猜得到的,我一直相信爹爹。”

  短短一句话,阮文举眼眶发热,差点涌出泪来。

  “阿姝,爹......”数月来,强行压制住的父爱与愧疚在此刻决堤,阮文举颤巍巍开口,想道歉,想告诉女儿,等他进士及第,一定想办法救她出来......

  可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越急越怕,说不出心里的话。

  阮明姝连忙将头别过去,掩饰住要掉下的泪。她怕一旦哭起来便收不住,让父亲妹妹瞧出不对劲,于是匆匆道:“我不能呆太久,就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

  阮明姝弯腰上轿,帘子落下,小小的空间里便唯有她一人。可她却未像自己预想那般,放肆尽情地哭一哭。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心也乱,不过流了几滴泪,便望着暗纹帘子发起呆。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从她有记忆起,娘亲就没有做过一件让她起疑的事。

  娘亲爱她,比爱她自己还爱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小女孩四处逃难,受尽苦,也从没想过扔下她。

  其实,当年阮家虽家道中落,可是在相州当地仍是大族,父亲靠着族人接济自助,根本没有衣食之忧。只是后来,他不顾长辈反对,铁了心要娶带着个女儿的寡妇,才惹恼了族长,被夺了田产,赶到乡下。

  为什么?为什么即便这样,娘亲也不告诉别人,孩子不是她的呢?

  阮明姝想不通。

  “是怕我伤心、怕我被别的孩子看不起?我又是怎么来的呢,是娘亲捡到的,还是好友托付?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抛弃我了,还是他们已经故去,不能再照顾我......”

  恐怕是前者吧,阮明姝心中酸涩难言。若是托付,娘亲不可能不告诉她关于生父生母的事。

  阮明姝闭上眼,眼角有些湿润:生我的,是梦里那个女人吗.......

  她年幼时,时常做一个怪梦。梦中总是有个人像抱婴儿一样将她抱在怀里。是个总是在流泪的女人,她的眼泪会滴在她脸上。

  阮明姝看不清她的模样,每当她想伸手去抱抱那个眼神哀伤女人时,她就会消失,她滴落的眼泪就会变成雨。接着便是火,焚灭梦境的火.......

  可年纪渐长,她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到如今,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再见了。上次梦中相见,大概还是阮夫人刚刚去世的时候。

  几个月前,她又做了次幼时的梦,梦中却没有她,没有那双流泪的眼睛,只有漫天的火海。

  *

  陆君潜刚下马,叫副将把黑龙驹牵下去,就见两顶轿子一前一后,晃悠悠朝陆府门前来。

  两顶轿虽雅致,却小而朴素,一看便知不是老太太或其他女眷的,而陆有容和鲤儿她们出行多骑马或坐车。

  陆君潜眉间轻蹙,心道:“不会吧。”

  他正怀疑着,就见打首的轿夫说了句什么话。轿中人听了,便轻轻拉开帘子。

  不是阮明姝是谁?

  陆君潜登时有些不悦:她怎么不守约定,偷偷出门?

  阮明姝比他还不高兴,而且也没心情理会他,只对轿夫说:“别管他,照旧从西偏门近。”

  轿夫恭谨地望着大将军,并不回阮明姝的话。

  陆君潜一抬手,四个轿夫立刻放下轿子,垂首站着。

  阮明姝秀眉蹙起,有些厌烦,干脆就坐在轿子里,就是不出去。

  墨兰急忙从后面跑过来,在轿外急切道:“小姨娘,将军站在外面呢。快下来呀,奴婢扶您。”

  阮明姝满腹的气恼,简直怄得难受。她也不明白,方才明明只是伤心,为何见到陆君潜,却是又生气又委屈,还想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陆君潜干站着半天,就是不见阮明姝下来,起先也是有点火起,但稍稍想想这几日自己的所作所为,飘忽的火气立刻就熄了。

  他干咳一声,示意墨兰和轿夫都让开。

  *

  帘子掀开,阮明姝长睫抬起,冷淡望着他。

  陆君潜心头一紧,一种阔别多年的感觉重回心头——那种小时候做错事让父亲失望时才有的感觉。

  “怎么不动?快下来吧,马上下雪了。”他天生音色低冷,本未觉得有什么,自个儿还挺喜欢的,近来却觉得有些不够用。

  想哄人的时候不够用。

  定是这样,阮明姝才总是哄不好。

  阮明姝将头扭过去,不看他,也不说话。

  陆君潜头疼不已,想伸手拉她。

  阮明姝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一样,整个人往后面缩,躲着不让他碰。

  “你怎么了?”陆君潜狐疑问。他知道阮明姝爱生气,可她以前只爱生闷气不理人,而且特别在意场合,怕丢面子。今日却向小孩子一样,任性不讲道理。

  他这一问,落在阮明姝耳朵里,就像是指责般,眼圈登时有些发红:我不仅连自个儿是谁都不知道,还要喜欢一个不值得喜欢的人,娘不在父不爱,我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她方才还在感慨娘亲爹爹对她视如己出,给了她不啻亲生父母的爱,现在又这样自怨自艾,近乎矫情,没有道理。

  “有人欺负你了?”陆君潜见她想哭又强撑着的样子,脸色登时变了。

  “是你爹?”他猜阮明姝是从家里回来的,因而问道。语气不善,怒火蹭蹭。

  “才不是,我爹疼我,才不会伤害我!”她气愤朝他吼道。

  只有你这个讨厌鬼,才会骗我、气我、伤我的心!

  陆君潜被她激烈的反应惊了一下,有些歉然:“好吧。那是老太太和你说什么了?还是大嫂又找你麻烦了?”

  他越问,她越难受。

  “你为什么总怪罪别人,为什么不想想自己哪里不对!”她哭道。

  陆君潜怔住了。

  阮明姝不敢看他,抬手遮住泪眼。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什么了:是因为害怕么,急切地想证明一切都没有变,想刺激自己不去想身世,想让陆君潜哄哄她,所以才对他发火?

  她真的无能又卑鄙。

  “你管我干什么?你不是躲着我么?”她抽噎道,“只要没有你,我就不会生气。你走开,我们以后两不相见.....”

  她自暴自弃般胡言乱语着。

  陆君潜怜爱的眼神冷凝下来,阴沉沉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我......”阮明姝倔着脑袋,还要拿话气他,对上他的目光,却被吓得忘记要说什么了。

  “啊,你放开我!”惊叫着被陆君潜拉起身子,整个人被他箍住扛在肩头。

  “你疯了么!你快放开我!”她捶打着陆君潜,两腿蹬得跟婴孩想要翻身而不能似的。

  众目睽睽,阮明姝只觉羞愤欲死,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陆君潜却置若罔闻,扛着她箭步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