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虞美人是只不负责的狐狸精>第1章 江南水乡,北国质子

  大盛皇都盛安城,浩浩荡荡地队伍从朱雀门缓步进城,围观的百姓对着高头大马将军身后的玄色马车翘首以盼,不知道的还以为俘虏了一位敌国公主回来。

  吉祥楼,明王燕熙和已有七分醉,双颊通红,拨开怀里美人儿递酒的手踉跄着往窗边走去,“风扬你看什么呢?”燕熙和半个人挂在苏衍身上。

  苏衍摸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凤眼轻挑,“瞧啊,邵天涯打了胜仗回来,不止带回了十二城,还有北国送来的质子。”

  燕熙和望着招摇过市的白虎旗,不屑地撇了撇嘴,“得意了,得意了,邵家风头现在真是无人能及。邵天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等怀痞流氓都当上怀化将军了,真是壮我大盛军威,扬我大盛美名,快哉快哉!别看了,接着喝。”

  苏衍肩上的重量轻了,燕熙和愤懑地灌了一杯酒,他这人啊整日不是泡在酒坛子里就是醉在美人怀里。苏衍侧身,玄色马车的帘子撩起半边,风扬起一阵梨花雨落,轿子里伸出一只白玉手,片片如雪的梨花落在掌心,那人的脸隐在马车的暗影里,明暗交错,看不真切。苏衍侧眸瞟了一眼,冷得刺骨,四季如春的盛安城刮进了北国的风雪。

  苏衍探头想看个真切,马车跟着邵天涯的队伍走远了。

  “风扬别看了,继续喝酒。”燕熙和催促着。

  苏衍合了玉扇别在腰间,夺过燕熙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按,“别喝了,今夜陛下在宫中设宴为邵天涯庆功还有款待北国使者,留着肚子盛宫廷玉液吧。”

  燕熙和接过美人递过来的湿帕子往脸上抹了一把,“宫廷玉液自然是好,可是对着邵天涯那混子我喝下多少就得吐出来多少。”

  苏衍合了合微开的领口,披上外衣,“邵天涯此次出兵北国,帮北国击退了飞鹰骑兵,立了头功,在盛安他现在可是人人都想巴结的大人物。”

  “我呸!他也配!这些个趋炎附势的狗东西,莫白桑头七还没过呢,这些人就忘了邵家那帮人棍做过什么了,一个个良心都喂狗了。可怜莫白桑,盛安城最惊艳绝伦的翩翩佳公子,死在了阴暗肮脏的昭狱中,这么一个可人儿,这帮混蛋,怎么下得去手啊。”燕熙和痛心疾首,忍不住擦眼抹泪。

  苏衍拍拍燕熙和的肩膀,“美人命薄,你莫要神伤了。我回去睡会儿,你少喝些。”

  燕熙和帕子一甩,“谁稀罕喝他的庆功酒,贼人享誉,贤臣蒙冤,大盛何时才能吹散这股妖风,还世道以清明。”

  苏衍凤眸微垂,“燕熙和你喝多了,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燕熙和无赖地躺着,“是是是,话不能乱说,以后气也别喘了,真妈的妖风邪气。”

  如今的盛安城就是这样,管好自己的嘴免得招来无妄之灾,一个月前闹得轰轰烈烈地新安变法最后以杖毙翰林院七十二学子,莫白桑惨死大理寺昭狱告终,大盛天/朝看似繁花似锦,歌舞升平,实则大厦将倾已有预兆,寒门入仕无望,世家垄断仕途多年,积弊成灾。莫白桑和东宫有心变法,终究是螳臂当车无力回天。

  苏衍推门而去一步一摇地哼着小曲儿下楼,上来个送酒的姑娘,苏衍浪荡地眨眨眼,姑娘羞得面红耳赤,险些摔了跤,“世子爷啊您下楼就下楼,怎么还勾人家姑娘?咱这吉祥楼还没谁顶得住您那勾魂的眼波。”吉祥楼的妈妈红姑打趣着,拍了拍苏衍手臂。

  苏衍的外衫散在肩头,抬手拢了拢,右手手腕一道狰狞的长疤,“没办法,见着了漂亮姑娘眼珠子它自己就跟着走了,不怪我眼珠子乱转,谁让咱们吉祥楼都是美人儿呢,管得住心就是管不住这眼啊。”

  红姑,“就您会说,我看您这张嘴可比您勾魂的眼珠子还能转。”

  苏衍,“那红姑说说看是喜欢我这眼珠子呢还是喜欢我这张嘴呢?”

  红姑给逗得花枝乱颤,“眼珠子勾魂,嘴巧甜言蜜语会哄人,都喜欢,都喜欢。”

  苏衍丢给红姑一定银子,“照顾着些明王殿下别让他喝太多,免得耽误了事。”

  红姑显然更喜欢手里的银子,“您放心吧。”

  武双牵着白驹在吉祥楼门前等着,“世子,今夜庆功宴您去吗?”

  苏衍翻身上马,摸着雨雪的鬃毛,挑了挑眉,丢了粒花生米进嘴里,“去啊,有酒喝岂能不去?”

  武双不高兴地牵着雨雪的缰绳,“莫公子尸骨未寒,今日还要为邵天涯庆功,简直气煞我也。”

  苏衍拢了拢鬓发,梨雨纷纷,“兔死狗烹,今非昔比啊,邵天涯傍上了帝师,风头正盛呢,自然得扬一扬。听闻北国为了以表结盟的诚意,除了事先说好的十二城和质子还送来不少美人儿,不知今晚有没有机会见上一见。”

  武双已经分不清苏衍是装得还是真被盛安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磨去了尖牙和利爪,七年了,再锋利的刀也该钝了。

  麟德殿,文武群臣分坐两列,苏衍是安西王世子并无无官职坐在官员中自然不合适,这不,他每次宴会和皇子们坐在一起。燕熙和姗姗来迟,一脸不情愿地坐在苏衍身边,“酒醒的怎么样了?”苏衍剥着蜜桔。

  燕熙和不客气地夺过苏衍剥好的蜜桔塞嘴里,“吉祥楼的酒好喝,喝多了我这胃里烧得慌。”

  苏衍将剩下的蜜桔都给了燕熙和,“北国送来的美人儿呢?一个也没着。”

  燕熙和嘴里被蜜桔塞得满满的,“据闻北国美人明艳强悍,再美我也怕,我还是更喜欢玲珑娇小的女子,温侬软语多动人。那北国质子可见着了?”

  苏衍没个正行地盘腿坐着,这是把宫宴当吉祥楼了,“没啊,怎么?也是个美人?”

  燕熙和灌了口茶,“你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美人行不行?我只是感叹他命途多舛。”

  苏衍抿了口酒,“谁命途不舛,说白了就是命不好怨不得别人。”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在说自己,苏衍自己都不知道。

  燕熙和,“他是北国顺平帝的堂弟,父亲是建安帝的兄长明德太子,早年明德被告谋反,全家被诛,这质子尚在襁褓之中才免于一死,后被养在冷宫里,这不顺平帝登基后大赦天下把他放了出来封了宁王,好日子没过几年大漠进犯北国,顺平帝求和把他送去北漠当了质子,一当就是六年,去年北漠十六部各自为王,北漠王朝分崩离析,他好不容易跑回了北国。飞鹰部又打了过来,顺平帝问咱们借兵,割了北国西境天路坊十二城给咱们,连夜给这质子封了皇太弟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苏衍捏了颗葡萄塞嘴里,“酸的。我见过送老婆儿子的,头一回见送堂弟的。除了混吃等死,一个废子也牵制不了北国,这买卖咱们亏了。”

  “害,顺平帝倒是想送别人过来啊,他那些兄弟姐妹在建安九年为了皇位死的死疯的疯,他又无子嗣,再加上父皇问他们要质子,只能连夜封了个皇太弟送过来。”

  苏衍吃着葡萄,漫不经心地扫过太子燕熙照,冷了几分,像擦了锈迹的屠刀。

  嘉良帝携邵天涯一同前来,这是在告诉满朝文武,邵天涯现在是他器重的人,让他们少些花花肠子,邵天涯春风得意,看谁都高昂着头,他能从一杀猪的屠夫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着实不易,按理来说该被人尊重,可惜啊邵天涯为人粗俗,打仗全靠蛮力和屠杀,又因出身不好这才被世家出身的满朝文武瞧不上眼,就算他此时风头无人能及,那些个世家弟子也不会高看他一眼。

  嘉良帝相较上个月病弱了不少,“今日大喜,怀化将军代大盛援助北国痛击大漠悍匪,扬我大盛军威,朕今日封邵天涯为忠武大将军。”

  邵天涯年过五旬双鬓斑白,受封时喜形于色,“臣,谢主隆恩!”

  嘉良帝咳嗽了几声,“大将军入席吧,北国诚意与大盛缔结盟约,重开商道,日后贸易往来,互利共赢,往后北国与大盛就是盟友,大盛不会亏待朋友,宁王在大盛,朕自当视为亲子照顾,还请使者放心回去复命。”

  拥裘裹帽的北国使者让开一条道,兰雪靖上前叩谢,“兰雪靖谢过大盛皇帝天恩。”雪白的衣衫,雪白的脸,雪白的长发被一根朴素的蓝色发带竖起。

  待他抬起头,热闹的宴席一下冷了下来,惊讶,惊恐,不解,这是所有朝臣的反应,邵天涯手中的酒杯落在了桌案上,撒了一桌子美酒。

  燕熙和惊得挺身而起,“莫……”

  苏衍拽着燕熙和的后裤腰把他拉回座位上,顺手拿了个苹果塞他嘴里,燕熙和还在指着兰雪靖支吾着。

  嘉良帝咳嗽了几声,众人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宁王入席吧,奏乐起舞,今日北国使者和宁王务必尽兴。”

  兰雪靖叩首,“谢陛下。”他每次叩首头都贴着地面,低微到土里,他现在的处境就是任谁都可以踩踏的泥。

  燕熙和拽着苏衍,“风扬,那不是…”

  苏衍端起酒杯,“殿下,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莫白桑,已经死在昭狱里了,他是兰雪靖,北国质子。”

  燕熙和,“我知道,只是这世上怎会有长相如此相像之人?太奇妙了,听闻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岁,怎会满头雪发。”

  苏衍眼睛跟着舞姿曼妙的舞姬转,拿酒樽的手指却曲了起来,随口应了句,“兴许是少白头吧。”

  乐舞迷人醉,跳得是大盛□□的盛世繁华,舞得却是盛世之下的纸醉金迷,苏衍的眼睛着了魔似的穿过红影纱幔望向对面的一袭白衣,在盛安城真是白得太过招摇,兰雪靖眉眼封着霜,透过舞姬飞扬的红纱再看兰雪靖那双眼睛,苏衍仿佛看到累累白骨之上开了一朵鲜红如血的花,红花白骨,美得惊心动魄,毛骨悚然。

  苏衍心底泛起一阵令人作呕的寒意,那寒意正是兰雪靖给的。苏衍直视兰雪靖的双眸,兰雪靖也看向他,微微颔首,低眉顺眼,温顺地像一只猫。方才那种令人心底升寒的感觉消失无踪,苏衍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苏衍嘴角扬起,朝兰雪靖刻意挑了挑眉,赤裸裸的轻薄和挑衅,直白地说着 “你长得漂亮,老子对你有意思”。兰雪靖并无回避,淡淡地看了过来,平静地像一潭死水,苏衍这团撩人烈火扑在死水里,熄了。兰雪靖不是傻也不是呆,是装,装得天衣无缝。

  宴席过半,嘉良帝身体不适先离席了。皇帝离席不久后东宫那边也相继离开,邵天涯春风得意喝得酩酊大醉,其间更是醉得忘了身在何处,眼见那水蛇腰的舞姬貌美如花,胆大包天地就往上扑,好在是给身边的人拦住了,若是闹到皇帝那儿,刚升的官,马上又得降了。

  燕熙和醉得不省人事,苏衍借着送他回去的由头也离席了。夜里风大,吹落了一地雪白的梨雨。虽说到了春季,夜里还是有些寒凉。苏衍嫌弃地把燕熙和丢给家仆,让武双赶着马车回去。他骑上雨雪在夜里狂奔,盛安的夜市要到子时才结束,苏衍沿着长明街疾驰而过,猛虎脱笼,迫不及待地奔向属于他的山林。

  褪去他白日浸在纸醉金迷里的浪荡风流,露出刚烈如虎的内心,所到之处带起一股劲风,耳边夜风呼啸,不够,不够,盛安的风又湿又温,吹在脸上柔柔的,心也跟着软了散了,江南烟雨湿了眼也湿了心,他想念雍凉的风,又干又烈夹杂着黄沙的味道,吹在人脸上干又疼,像刀子一样。

  再往前就是安西王府,苏衍勒马折返,沿着长明街又跑了回去,盛安城繁华,街道宽又阔可就是跑不开,跑不痛快。长河落日,黄沙满天,天地如此之广阔,他却被囚禁在磨人心智的盛安城日夜煎熬。苏衍快记不清雍凉的风是什么感觉了,他被锁在盛安七年了,整整七年了,雍凉的黄沙,高山,草原,在记忆里一点点的远去,他的爪子却越磨越尖,越来越想找头鹿啃咬,撕裂,发泄他这些年被囚禁的愤怒。

  雨雪通体亮白在夜里穿梭,如穿云过雪的银枪,玄色的马车近在眼前,苏衍勒紧缰绳,雨雪前蹄高抬发出一声嘶鸣,吓得车夫滚在了地上。

  玉手探出,反手撩起帘子,探出道雪色纤细的身影,苏衍拍拍雨雪的背,对上兰雪靖淡漠的眸子,好凉薄的眼,好凉薄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不理解这些变成口口的,明明也不是敏感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