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周梓晨乖乖闭嘴直到烈火之罚结束，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如今还掌控不好缠在虚墨白身上的锁链，所以即便他有心让师尊好受些，也没法离对方太远，只能百无聊赖地围着虚墨白踱步打转。
虚墨白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偶尔还会发出声隐忍的叹息，听得周梓晨浑身难受，满脸不忍地半蹲在虚墨白面前，忍不住想伸手替他擦汗。
可刚碰到虚墨白的额头，周梓晨便似被火灼烧一般，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师尊。
师尊的额头未免也太烫了，周梓晨心头一紧，连忙开口道：“师尊，你感觉如何了？”
虚墨白没有回应周梓晨的问话，如今他的意识已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虚墨白茫然无措地立在其中，周围皆是与他相熟之人。
“墨白，天道不可违，你为何非不听劝？”游云子神色冷清，盯着虚墨白的眼神中唯余失望，“你如今入魔，既辜负了师尊多年的培养，也辜负流云城，从此往后，便再——”
游云子的话还未说完，虚墨白手中银剑已堪堪斩断了他的虚影。
他已许多年没有用过剑了，如今骤然出鞘，竟是对同门出手。虚墨白垂首苦笑，通体洁白的剑身逐渐被魔气所占据，灵力也变得浑浊不堪，剑中所养的剑灵更在魔气侵蚀下灰飞烟灭。
“池云……”齐明幽的声音赫然响起，虚墨白诧异地抬眸，正对上故友的视线，只是以往虚墨白从未觉察过，齐明幽的视线中竟会充斥着贪婪之色。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蹙眉道：“你既早看出这一切是天道编造出的谎言，又为何甘心上当？”
齐明幽与自己不同，人若想延年益寿、岁月长存，只有修仙一条路可走，成魔也只能在内丹修成的条件下方可选择。
而妖不同，他们入魔不过是做个选择而已，反倒是修道成仙要受尽磨难。
他曾以为，齐明幽想要位列仙班，乃是为了自己，可依他临死前虽说之言，他分明早知天道不公，妖物即便成仙，也与那些神仙有着天壤之别。
“为何你还不明白，我潜心修道为的是什么？”齐明幽一步步走近虚墨白，贪婪的视线犹如无数条黏腻的蛇，始终缠绕在虚墨白的身上，“池云，过去的你不懂，如今，你不过在装傻吧？”
装傻？
虚墨白不明白齐明幽为何这般说，却也隐约清楚，齐明幽或许从很早以前开始，便对自己有了别样的念想。
这便是情爱吗？虚墨白抬手捂着心口，那里莫名涌动出一股灼热之感，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而此时，齐明幽的脸却在他面前开始扭曲变形。虚墨白想伸手阻止对方的变化，却终究无能为力。
一切皆是幻象，他颓然地望向四周，先前密密麻麻的人影，眼下已彻底散尽，而遍布的寂寥与黑暗，也只能由他一人承担。
罢了，时也命也，或许这便是我的劫数。
虚墨白闭上双眸，认命般地躺在烈火当中，他到底是要同世间万物融为一体的。
“师尊！”
周梓晨最后一道烈火已然降下，但他已顾不得自身的痛楚了，因为怀中的师尊已全然没了意识，像是死物一般瘫倒在他身上。
若非有铁链支撑，恐怕刚受过烈火之罚的周梓晨还没法扶住浑身无力的虚墨白。
失去意识了？那神识呢？烈火之罚当真这般难熬吗？为何连自己都能熬过去，师尊却无法顺利熬过？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冲击着周梓晨，他全然没有发觉，自己的双目已变得猩红，而铁链也随着他的情绪愈加收紧，甚至在虚墨白的皮肤上落下一道道可怖的红痕。
“师尊你快醒醒，你若是死了，徒儿就陪你一起死！”周梓晨试图用道德绑架来唤醒虚墨白，可惜收效甚微。他挠挠头，学着以前师尊施法的模样，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灵力灌进虚墨白体内。
可惜，虚墨白从未教过他如何渡灵气，只能以失败告终。
要不去外头请个大夫过来？周梓晨看着面色苍白的虚墨白，心中又急又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之前受刑时，都没眼下这般煎熬。
周梓晨一把将虚墨白抱起，这才发觉，自家师尊平日里看上去气势凌然的，实则身材精瘦，甚为单薄，竟如此轻易就被自己抱起来了。
他脑中的焦急与胡思乱想并重，乱成了一团浆糊，就在他迈出庙门时，腰间齐明幽所赠的玉佩恰好触碰到了虚墨白。
玉佩顿时迸发出刺眼的光芒，与此同时，周梓晨怀中的虚墨白也有了动静。
周梓晨看着怀里的师尊愣了一下，赶忙将他重新放回地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向他的额头。
已不似方才那般烫手了。
周梓晨悬着的心可算落下了，当他垂眸叹气的时候，却看到那块玉佩再没了之前的光芒。
他神色微动，想起当初齐明幽对自己说过的话——玉佩可救他一命。
可当初自己被鬼差袭击之时，玉佩为何没有反应？在鬼都附近被游魂上身之时，玉佩又为何没有反应？甚至连方才自己入魔时，这块玉佩也毫无反应。
如今却将师尊救了过来？
周梓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从始至终，玉佩都不是为了救自己而存在的。
冷汗逐渐浸湿了周梓晨的后背，他这才明白，当初齐明幽之所以将玉佩给自己，并非因为爱屋及乌，而是觉得自己会一直守在师尊身旁，早晚可以救他一命。
他是被齐明幽利用了。
周梓晨攥紧玉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像是预备将玉佩生生捏碎。
面前躺着的虚墨白已有了转醒的迹象，鬼使神差般的，周梓晨还是赶在虚墨白睁眼前将玉佩藏进了一旁的稻草中。
“师尊，你醒了？”周梓晨惊喜地上前一把搂住虚墨白，“徒儿都快被你吓死了……”
他的心里涨得难受，失而复得的激动与被发现异样的恐惧充斥着周梓晨的心，他只能强压下所有情绪，努力学着往常的模样对虚墨白哭嚎。
虚墨白仍未从烈火的余波中缓过神来，手却已经覆在了周梓晨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放心，为师已无事了。”
他挨到最后一道烈火时，本以为自己就要神形俱灭了，可偏有一汪清流涌向自己，更替他挨下了最后一道烈火。
如今，虚墨白浑身上下，已无半分灵气。
而世间从今日起，也不会再有池云真人了。
魔界群龙无首，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找上门来，魔界妖物可不会给自己太多时间，他当即起身道：“我们走吧。”
周梓晨没想到虚墨白的反应会如此平淡，神色呆愣地跟在虚墨白身后问道：“师尊，我们要去何处啊？”
“先找个落脚的地方。魔修与道修不同，功法自然不同，你不能再按照之前的法子修炼了，为师需给你找几本书。”
说罢，虚墨白先一步踏出了庙宇，周梓晨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在离开之前，他回眸看了一眼藏有秘密的茅草堆，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怎么了？”虚墨白察觉到了周梓晨的停顿，回头看着他道：“可是身体还有不适？”
“没有没有。”周梓晨回答得斩钉截铁，“师尊，徒儿早就说过自己天赋异禀，改为魔修也不在话下，现下已无大碍，不信可来检查检查。”
虚墨白没有搭话，只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周梓晨，轻声道：“为师还要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这话一说，周梓晨的心忽地咯噔一下，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果真如他预料的一般，庙中只有自己与师尊两人，师尊当时处于生死边缘，赫然被救，定会认为是自己所为。
他之所以藏起玉佩，也是因为这个。
偏如今，周梓晨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好似平白无故占了他人的功劳，还将受恩者蒙在鼓中。
诓骗师尊要遭天打雷劈的。
可齐明幽已死，就算告诉师尊是他出手相救，也无济于事啊。
周梓晨脑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在虚墨白狐疑的眼神中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也不是徒儿的功劳，可、可能是这条锁链吧。”
“此话说的在理。”虚墨白扬唇浅笑着点点头：“九劫与水袭既已认你为主，还化为了新的武器，日后你便好好用着。武器有灵，会随着你修为加强威力，你与它磨合一段时日便清楚了。”
周梓晨忙不迭应道：“嗯嗯，师尊也用锁链，我也用。我们的师徒缘分没准是天定的。不如师尊往后教教我铁链该如何掌控吧，也省得再误伤了师尊。”
周梓晨所指，是虚墨白手腕处依稀露出的锁链痕迹。虽说是为了分担师尊所受的痛苦，但不得不说，那些殷红的痕迹落在虚墨白洁白的皮肤上，多少有些惹人想入非非……
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心道：入魔之后爱恨嗔痴等欲念皆会被放大，若我有点别样的想法，定是被魔气干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