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师尊是为了引蛇出洞啊。听完解释，周梓晨才算懂了师尊这一石二鸟的妙计。可他随即转念一想，又面露难色起来。
见到徒弟满脸的悔意，虚墨白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周梓晨叹着气摇摇头，“没有没有，弟子只是后悔，早知师尊做的是不回头生意，方才就该开高点的价格了。”
虚墨白：……
“卖符本就无关轻重，若是鬼都的百姓们一直使用符箓，届时引起群鬼激愤，难保不会对无辜之人出手，那日被鬼身上的老妇便是最好的例子。”
虚墨白说罢顿时回过味来，蹙起眉头道，“那位老妇也是在李府门前发的疯？”
“是啊。”周梓晨点头回忆道，“当初师尊正研究李府门前的红白事，她便突然冲上来发了疯，徒儿的后背眼下还隐隐作痛呢。”
说罢，周梓晨竟往虚墨白身旁挪近了些，“师尊，你帮徒儿再看看背后的伤口吧。”
这话说得令虚墨白困惑更甚，“还在隐隐作痛？为师给你上的并非寻常药膏，若非受了致命伤，三个时辰便能痊愈的，你当真还疼吗？”
见自己卖惨的心思即将被揭穿，周梓晨赶忙伸手拦下虚墨白，二人十指相触时，周梓晨却宛如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虚墨白没有发觉周梓晨的耳根已有些泛红，他同样收回手猜测道，“或许是你修为不高，体质弱，药效无法完全发挥，过来让为师瞧瞧。”
周梓晨怎么可能让师尊看到自己完好无损的模样，方才的谎话未经脑子，如今他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忙转移话题，“先前宋兄说过，魂魄离体一周便找不回来了。如今已快到时辰了，师尊，我们真的能救回陆师兄吗？”
看着周梓晨满脸愁意，虚墨白莫名心头一紧，待他反应过来时，手已放在了周梓晨的脑袋上。
“能。”这个字虚墨白说得平淡如常，却令周梓晨无比心安。
此行，虚墨白并未给陆挽心测算，可生死劫本就是一夕之事，如今他的身体尚且吊着一口气，死劫少说已渡过一半了。
余下的事情，便在人为了。虚墨白修行了数千年，还不至于连师侄的半个死劫都对付不了。
“师尊，每个修道之人都有生死劫吗？若是如此，往后我也会遇上杀死劫吗？师尊当初是如何渡过生死劫的？”周梓晨一旦对某件事起了兴趣，便会问个不停。
虚墨白听得头疼，起身道，“你方才说时辰快到了，那今日便再去城中打探一番吧。想来幕后之人与李家定是有关系的。”
说罢，虚墨白甩袖离去，周梓晨随之匆匆追上，口中却仍念念有词，恨不得把肚子里的惑水一股脑全倒出来。
今日的鬼都街道与寻常确实不同了，不少人家已在门户上贴了虚墨白的符箓，而庙宇之中供奉的香火竟比昨日少了足足一半。
周梓晨看着那些未燃尽的香烛，忍不住打趣道，“我若是游魂恶鬼，今夜定会来找师尊您理论的。”
好端端的香火源，突然被一个外地人给断了，换了谁都受不了吧？
然而虚墨白压根不担心，毕竟但凡是长了眼的游魂恶鬼都知道，找仙门道尊的麻烦无意于直接魂飞魄散。凡人虽看不出虚墨白的道行，游魂本是灵体，自能感受到灵力高低，不敢轻易招惹他。
而一切也如同他们所料，白日并未探听到有关李家的消息。之前发疯的老妇被他们找到时，正蜷缩在城后破庙的角落内，听往来的乞丐说，她一直在昏厥，并未苏醒。
魂魄入体，自会带来一系列排斥反应，老妇年岁已高，只怕还需两日才能恢复如初。
李家的线索暂断，虚墨白二人只能等到入夜。
夜色降临，客栈外的响动几乎扰得周梓晨耳中生茧，到处都充斥着游魂的尖叫与咒骂，而且声声凄厉，令人闻而生惧。
“哪个杀千刀的弄出这些符箓，害得我我连香火没了！”
“以后还会有吗，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谁去找卫姑娘说说，我还想投胎呢，我不要留在这里！”
“我要投胎转世，投胎转世……”
周梓晨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去，李府的灯笼不知何时已亮了起来，通红的院中宛若着火了一般，似乎并未受到符箓的影响。
“师尊，下面那些游魂都在骂您，不过一夜无香火，也不至于这般吧？”
自古就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昨夜香火依旧，今夜却突然少了一半，昨夜少拿或没拿香火的游魂自然不服。
这幅场景恰恰正中了虚墨白的下怀，只有将鬼都搅得天翻地覆，才更容易找到陆挽心的行踪。
一个格格不入的游魂，放在什么地方，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令虚墨白没料到的是，外头争吵咒骂的声音忽然渐渐小了，最终竟归于宁静。
虚墨白心中愕然，周梓晨更是看着外头的景色惊讶出声：“师尊，您快些来看，那棵、那棵枯树开花了！”
说着，周梓晨还用力揉了几下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了，可眼前白梅花开的景致依旧。
庙宇中巨大的枯树不知何时诞出了新芽，树枝更是铺天盖地地覆盖了整座庙宇，隆冬未至，但白梅已然盛放，花瓣随着风落到地上，有的则落在了游魂的身上。
游魂们如深得恩惠般捧着花瓣，原先因没有香火而产生的戾气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他们拼了命地捡着花瓣，似乎那些花瓣便是香火。
风卷起白梅花瓣飞往高处，正飞过周梓晨所在的窗前，他好奇地伸出手想去接，却被虚墨白拦下。
随后，花瓣被虚墨白握进手中，他的声音冷淡，隐约染上了几分怒意，“你不可碰。”
自有了池云真人之名起，世上便没有多少妖物敢主动找上他了。如今这白梅妖是疯魔了吗？竟妄图让自己下去与之对峙？
本以为藏在鬼都中的幕后黑手会与地府相关，如今看来竟是他想多了。
只转眼一瞬，虚墨白便到了白梅树前，周梓晨见状也忙不迭追上，他脚步很快，随着引魂灯的方向，不出一盏茶的时辰便也到了庙中。
自他踏入庙宇的刹那，似乎鬼都中一切的响动都消失了，唯留白梅花片片落下。
“是她？”周梓晨站在虚墨白身后抬眼望向前方，看到了坐在白梅树下的倩丽身影。
那是个穿着白衣的妙龄女子。二人走近，周梓晨才发觉女子容貌端正，黑发如墨，皮肤净如白瓷，一双眉目似是含情，明艳张扬，虽身着朴素白衣，却更显得弱柳扶风，柔美动人。
简直就是话本上所写的温婉佳人嘛。
见徒弟看得入迷，几乎要被梅花妖勾了魂，虚墨白当即出言打断：“你认识她？”
“不认识，只是昨晚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周梓晨立即收回视线补充了一句，“也可能是我认错了。”
妖魅们本就喜欢化出俏丽的相貌，无论男女，不然要如何勾引无辜的过路人？
只可惜妖再美艳，也比不上神仙的仙风道骨。有一瞬，周梓晨的脑海中又闪过了师尊宽袍大袖下的腰肢。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周梓晨连忙屏气凝神，想要将自己那些不堪入目的想法丢掉。
“你并非梅花妖，为何身上会有此棵白梅树的精魂？”面前的女子似妖非妖，似鬼非鬼，理应为六界所不容的，不知因何还留于世间。
白衣女子缓缓起身，行至虚墨白身前，突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小女名为卫若琳，乃是鬼都中的孤魂，因魂魄与此白梅树相连，多年来已与其融为一体，它被我精魂所养，才能勉强存世。”
闻言虚墨白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看着卫若琳直言道，“你不可投胎转世，却可随着白梅树修炼。若运气好，可修炼为精为妖，往后成仙也并非不可能。若你没有此番志向，本尊可以为你解脱，免得你继续受困于此。”
他本以为，卫若琳是被魂魄所带的执念困在鬼都之中。之前她以精魂铸香火，平息鬼都众魂冲天怨气，看得出是个良善之鬼。助她解脱不过举手之劳，虚墨白向来不吝于此。
可卫若琳却摇头道：“池云真人，小女知晓您来鬼都的目的，是来寻人的对吗？小女对鬼都了如指掌，知晓他如今在何处。”
“有何条件？”虚墨白知道天底下没有百掉的便宜，他愿意等卫若琳提出交换条件。
“没有。”卫若琳仍旧摇头，“小女认识您，皆因小女的夫君与您相识。他曾说过您帮过他甚多，如今该是回报的时候了。”
“你的夫君是？”虚墨白的眉心微微动了动，他甚少与凡人接触，对卫若琳更是毫无印象，怎会无缘无故地帮了对方？
莫不是报恩寻错了人？他可不想冒领这份恩情，有损功德。
“小女的夫君乃是前任判官，李微。”
霎时间，整个鬼都一片寂然，虚墨白也愣了半晌才开口回应：“你就是李微坠入轮回时所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