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第53章 章五十三:你哪句话没有骗过我?

  邢遮尽的声音低低哑哑,甚至在不经意间能听出几分湿漉,这种湿漉让宋庭誉无法抑制地蹙起眉,心口被不轻不重地按压了一下,一时之间要推出去的手僵在原处。

  一匹孤狼突然表现出的脆弱,就好像长满利刃的鲜花,充满蛊惑和危险。

  好一会儿后,他才皱眉别过头,哑声开口。

  “……疼就躺着,抱着我能止疼么?”

  腰间紧致,腹上稍重的压力摩挲,最是敏感的部位叫人把控,宋庭誉的话语冷酷,却硬生生没有表现出抗拒。

  “嗯。”下方,邢遮尽的头埋在他的身前,看不清神色,又片刻,沉沉闷闷地应了一声。

  “……”

  宋庭誉提起一口气,先前几次觉得对方在占便宜的想法在此刻又萦绕上来——抱着人就能丧失痛觉?他在军中受过那么多的伤,可从没有通过军医说起过。

  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笑,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别的什么,手在半空中迟凝几许,上前后退,却最终没有将人推开。

  罢了……毕竟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问。

  “凤也笑的祭神礼,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宋庭誉没有直接问邢遮尽为何动怒,因为他大抵猜到了什么原因。

  一个是大塍护国之将,一个是摄政之王,这些天里二人遭受意外,燊郦国如此大的野心,不可能不趁此机会下手。

  但多尔却没有把握机会落井下石,甚至连稍微多些的把柄都没有拿下,而是仅仅要求参加一次大塍的祭神宴——这其中,必然藏匿着什么密谋已久的诡计……

  ……有什么东西,能够大于整个大塍之国,让他们如此费尽心机?

  某一瞬间里,宋庭誉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你还记得,崖底草屋里那个暗阁么?”

  邢遮尽默了须臾,而后哑声开口。

  宋庭誉当然记得那处暗阁,那崖底的一切事物都透露着诡异,让人不得不心有芥蒂。

  邢遮尽在说完这句话后,又抱着他抵了一会儿,继而慢慢松手,从枕头下方拿出一份物件。

  腹部的温热消失,腰间束缚得到释放,本应恢复自由,心中却若有如无地拂过一缕空落。

  宋庭誉很快将那点空落扫开,在看到来物时凤目微微眯起:“你什么时候把它带出来的?”

  那枕头下方的事物不是其他,正是先前在暗阁中央祭拜的苍月毫。

  邢遮尽没有回复,只是继续道:“八年前,冬猎出事,你尚在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一桩惨案。”

  “伏邯十年,庚子之变。”

  宋庭誉慢慢皱起眉,喉结滚了滚。

  “那一年的举子人才辈出,筛选到殿试的时候,还有六百余人,个个才华横溢,风华绝代。许多评审的高官都在暗中感慨,说庚子年过后,大塍必然又添龙虎……”

  “——不对……按你这么说,那现在朝廷之上,岂不是该多了很多新秀?”宋庭誉接过话问道,只是在片刻之后,看着那支苍月毫,陡然间想到什么。

  他的后背立时沁出一层冷汗,连带着瞳孔都有些缩起。

  “当年……出了事?”

  邢遮尽垂下了眼,同样将视线移到笔杆上,那金丝游龙栩栩如生,一如刚刚练造时的熠熠生辉,他的面孔冷下来,又半晌后,撩起眼皮。

  “当年的六百学子,在殿试以后,全部葬身火海——那是一场举国震惊的文字狱,大火足足烧了三日,最后连天都暗了半边,才慢慢褪下灰尘。”

  “你说什么?!”宋庭誉在下一瞬间骤然开口,眼底尽是震然和痛意。

  六百条人命,六百条大塍栋梁,竟如此轻描淡写,便葬身了火海?

  ……怎么会这样。

  他极力按压住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颤声问道:“那这与祭神礼有何关联?”

  邢遮尽瞳孔晦暗,偏过头,沉闷的嗓音在须臾后响起:“这件事过去不久,京都便发生了许多怪事:宫墙血书,冤魂鬼怪……最严重的一次,便是在两年后的凤也笑。”

  颢砀皇帝继庚子之变以后,常常看见举子的冤魂作祟,在两年里消瘦了许多,他其实是清楚,当年的文字狱酿成的惨祸全然是子虚乌有,只不过意识到这点后时日已晚,而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帝王,又是断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种执拗,一直持续到伏邯十二年的凤也笑。

  凤也笑招彩之节,那一年却被污秽横行,帝王与民同乐之际,一只带着血迹的墨笔直直地刺向颢砀皇帝的胸膛,险些要了天子的半条命。之后又是冤魂满地,将京都染的血花纵横。

  那以后,颢砀彻底生惧,凤也笑便也从佳节,变成了专门祭神的神节,目的就是为了祭奠那些受害诬陷的亡魂。

  让人感到奇异的是,自从有了祭神礼以后,那些举子的鬼魂便再也没有出来作过祟,久而久之,颢砀皇帝便格外重视起了祭神礼,只不过一朝被蛇咬,往后的祭神礼,均由邢遮尽一手操办。

  故事讲完,空气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宋庭誉忍不住按了按额,半晌后方出声。

  “我当初昏迷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皱着眉哑然,脑海中又闪过一些微弱的画面。

  凤也笑的祭神礼,连大塍的护国将军都不太知晓的礼节,多尔却指名道姓要去参加,这样一来,先前埋藏在二人心中的猜想便又深刻了几分。

  今年的祭神礼,必然会出祸端。

  庚子之变,燊郦使臣,苍月毫笔……诸多因素相互纠缠,萦绕在脑海中,画面逐渐清晰,又瞬间模糊。

  宋庭誉的头脑在隐隐作痛间恍然发现了什么,某一刻里倏而抬首,狭长的凤眸写满探究。

  “不对。”

  邢遮尽撩起眼皮,不知他想到何事,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当年的文字狱,是颢砀皇帝一手酿成的么?”宋庭誉重新确认一遍。

  邢遮尽微微压眉,随即应声:“是。”

  前者在听到回答后,琥珀色的瞳孔更加晦暗了些,沉沉一片间泛起波澜,他倏而凑近,不高不低地问了一句。

  “既如此,当年那时,你在哪里?”

  尾音坠落的一瞬间,邢遮尽蓦地抬眼,晃了下瞳孔。

  “文字之狱何其荒谬,那是六百多名学子的性命,颢砀皇帝昏聩,裕王殿下,您却不一样——您明镜高悬,当年惨祸,为何不加阻止,任凭帝王无知?”

  宋庭誉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紧跟着说起,更加靠近,直逼邢遮尽的眼前。

  “……我阻止不来。”邢遮尽面对他的靠近,反常态地蹙起眉,半晌后,才说出这么一句。

  似乎是怕他不相信,大塍这位沉稳的裕王脸上,竟浮现出了几分急躁,他微微带笑:“衍安,你知道么……当年的文字狱祸端源头,乃是一句话:欲成大者,能者当先。这句话被有心人利用后,就演变成了王侯将相,不论先种……至末端,矛头诡异式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有人在故意挑拨离间,那种情况下,我又如何来为举子开罪?”

  他说的头头是道,写满实际的面容上找不出一丝破绽,仿若当年当真如此。

  “可那是六百条人命!”

  宋庭誉却在下一刻撑住床沿,拔高声音,狭长的凤目与他深黑色的瞳孔对峙。

  “邢遮尽,你是想说,你当年不管不顾,亲眼放纵祸端酿造,就是为了避嫌么?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可愿相信?”

  邢遮尽微微眯眼,在此言之后,身上的寒意若有若无放出。

  “为何不信?”他沉着声音反问,眼皮却垂下,漠着面容不再与他对视。

  宋庭誉的瞳孔泛起波纹,不由有些想笑,紧紧接话:“因为大塍在内的江山由你一手打造,因为你里怀苍生,人心肉长!”

  他猛然贴近,与邢遮尽的脸紧紧相靠:“那是活生生的命,邢遮尽,你没有理由,在清醒的状态下,任由颢砀胡作非为。”

  “——除非,当年你根本就不知情……或者说,你那时正受着伤,同我一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你在说什么笑话?”邢遮尽倏而出声,在对方尾音未落时,便严厉得斩断。

  这样的举动,落在宋庭誉的眼中,就成了变样的心虚无错。

  心中隐隐闪现的猜想更加深刻,草屋之中,他问邢遮尽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八年前的崖头,援兵当真来得如此凑巧,让邢遮尽半分伤痛未受、就平安脱险了么?

  宋庭誉的瞳孔渐渐发竖,探究而极具侵略。

  “你骗了我。”他冷了声音,薄凉开口。

  邢遮尽却笑了,好像单方面地在看他无理取闹:“孤王所言句句属实,哪句话是骗的了?”

  宋庭誉认认真真地盯了他半晌,只觉得他虚伪的笑颜有些讽刺,心中升腾起嘲意,最终落到嘴角。

  “你哪句话没有骗我?!”唇下紧跟着吐息,音量陡然放大,而后一字一顿。

  “从八年前,到八年后,断崖、成婚、过去……邢遮尽,此前种种,你何时有说过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