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谢辰是被厨房传出的咚咚声惊醒的。
谢辰领教过范小晓做菜，所以厨房一发出响动，谢辰顿时便一个激灵，困意全无。他一个翻身坐起，披了一件衣服就火急火燎的朝厨房走。
范小晓果然正打算做菜，谢辰到的时候，案台上已经有三四个碎鸡蛋壳子，白面粉沾满了案板，范小晓还从院子里挖了几根小葱，只不过这小葱的根没有去掉，几根须子上还沾着泥。
谢辰满脸黑线，眼疾手快的从范小晓的手里抢过菜刀，放在案板上。
“你这又是干什么？”谢辰很头痛。
“给你做葱油饼呀！”范小晓眨巴眨巴眼睛：“我现在已经恢复成人了，这些都可以自己做了。”
谢辰幽幽的瞥了一眼鸡蛋里飘着的几片碎蛋壳：“……可以，但——没这个必要。”
谢辰无奈的叹口气，让范小晓站到一边，他在水盆里净了手，把袖口用绑带系好。他用筷子挑出了鸡蛋碗里的碎蛋壳，又把小香葱洗干净切好，面粉和鸡蛋糊混在一起，搅拌成均匀的糊状。
锅里热油，浇上调好的面糊，很快，葱油饼的香气便飘了出来。
谢辰很娴熟的做好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餐，范小晓从头到尾都没帮上什么忙，最后干脆被谢辰赶出了厨房。
范小晓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看着桌子上香喷喷的早餐有些自惭形秽，谢辰的手艺真的很好，相比而言，他自己就真的有些笨拙了。
范小晓越想越沮丧，心情不好就吃的越快，很快满满一盘子的葱油饼几乎就要见了底。
谢辰慢条斯理的喝着粥，看范小晓嘟囔着嘴的模样，想必从今以后就会告别厨房了。这点很好，谢辰觉得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身为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你的厨艺……还挺好的嘛。”范小晓把最后一块葱油饼咽了下去：“我很好奇，在王府里没有专门的厨子给你做饭吗？”
谢辰慢悠悠的回答道：“我也不是从小就住在王府里的，你所谓的养尊处优的生活，也是需要争取才能换来。”
范小晓不明白：“你不是生来就在皇家吗？这也需要争取？”
谢辰没说话，过了半晌后他才道：“皇家的生活……并不是外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我的父皇有六个儿子、四个女儿，他并不会一一都去疼爱自己的孩子。在皇家，要想引起父皇的注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证明自己的价值。”
谢辰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事。
范小晓听得心里一痛，他并不知晓谢辰从小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显然并不是锦衣玉食。他听小鬼火说，谢辰是从冷宫中走出来的皇子，那么他付出的努力，显然要比其他的兄弟姐妹们更多。
“你当年，也是这么给奴一做菜的吗？”范小晓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谢辰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范小晓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奴一。他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漫不经心道：“奴一是我的侍卫，我心血来潮的时候，是会赏给他一些我做的菜。怎么，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范小晓低声道：“我知道你和奴一的关系了。”
谢辰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他微微皱眉，但仍故作镇静：“我和他的关系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他是我的下属，我买回来的小奴隶——”
“不，不对——”范小晓抬起头，很笃定的望向谢辰：“坊间传闻的没有错，他确实是你的心上人。”
谢辰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伪装的面具消失了，谢辰变得冷如寒冰。他半眯着眼睛，语气中带着一抹危险：“你是怎么知道的？”
范小晓被谢辰的反应吓了一跳，之前虽然谢辰也有过动怒的时候，但显然这一次他触碰到了谢辰的逆鳞。
“我、我……我是地府的鬼差，自然会有法子——”范小晓被谢辰这么盯着，心里慌乱，谢辰的眼神让他很怕，他知道谢辰这次是真的怒了。
“什么办法？”谢辰没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范小晓从衣兜里掏出了忆梦香，他大致告诉了谢辰这忆梦香能窥探人的过去等等，谢辰越听脸色越可怕，还没等范小晓说完，他就站起身从范小晓的手里夺走了忆梦香，用拳头捏得粉碎。
“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去窥探我的过去？”谢辰捏着范小晓的胳膊，把他从石桌上拽起来，他的手劲很大，范小晓吃痛的闷哼了一声，想从谢辰手里挣脱。
“我、我只是想证明，你不是个坏人，你能有心上人，那就说明你心里是有感情的，你是个好人——”
“呵！”谢辰冷笑着打算了范小晓的话：“你以为看了一段我的过去，就能了解我了？你自以为是的给我冠上了‘好人’的名号，指望着这样就能打动我，让我变成你眼中的“好人”？”
谢辰几乎是掐着范小晓的手腕，把他抵在了院子里的树上：“你既然这么想了解我，那何必走这些弯弯绕绕的，你想听什么，我可以讲给你！”
“算起来，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八岁。”谢辰嘴里说出的话分外残忍，撕去了伪装之后，他变成了最凶猛的野兽，言语间有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是我娘身边伺候的嬷嬷，她很温柔，待我很好，小时候我甚至希望她是我的娘亲，只可惜，她太善良了，因为屡次包庇我偷懒不练剑，被我娘用绳子捆在树上——”
谢辰的眼眸变得很冰冷，就像深不见底的深渊结了一层冰，看得人不寒而栗。
“我娘把剑塞到了我的手里，握着我的手把剑刺进了嬷嬷的身体里，血渗了出来，然后把剑拔出来，换个地方再刺一剑，到最后血流了一地，嬷嬷的惨叫声越来越弱，血顺着剑流到我的手上，还很温热——”
“我在她的身上一共刺了二十七剑，她是血流干而死的，死的时候眼睛睁的大大的，到死都盯着我——”
这样的谢辰让范小晓觉得害怕，他不住地挣扎，可是越挣扎，谢辰就攥的他越紧。
“怎么，这就怕了？”谢辰冷笑，他用手掐住了范小晓的下颚，强迫他抬头望向自己：“我杀过的人，至今为止有几十万人，宛城屠城的时候，有多少人在我面前求饶，可他们全都被我杀了。哦对，还有南沫的那几十万降卒，他们已经投降了，可我还是下令把他们都杀了，头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你真该听听那些人临死前都对我说了什么，好人？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辰的情绪很激动，他很少有表露心迹的时候，但眼下几乎歇斯底里的他，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范小晓一直没说话，谢辰感受到了范小晓在发抖，谢辰的手只要再往下一点就能掐到范小晓的脖颈。在范小晓眼里，谢辰看到了恐惧，这眼神谢辰很熟悉，他带给别人的永远都是这种恐惧。
谢辰微微松开了手，范小晓喘着气，蜷下身子蹲在了树下。谢辰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院子里的争吵声已经吵到了别人，谢辰看见隔壁的李婶打开了窗子好奇的朝这边瞅。
再闹下去，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谢辰平复了一下心绪，他淡淡的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范小晓，没说什么，从屋子里披了一件长衫，转身出门了。
谢辰走后，小鬼火从范小晓的鬼差牌子里飘了出来，这个怂货，每次遇到谢辰都躲起来。它目送着谢辰离开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然后飘到了范小晓的耳边。
“小晓，那就是个疯子，你别理他了。这个任务我们不做了，还是回地府去吧。”
范小晓紧紧的抿着嘴，揉了揉手腕的淤青。小鬼火看着更生气了，低声又骂了谢辰好几句。
“不，我不走。”范小晓重新坐回了石桌前，他开始慢慢的收拾碗筷，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小鬼火惊呆了：“你疯了吧？你刚才也都看到了，谢辰根本就不是你一开始认识的文三，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你一个刚上任的小鬼差，真以为能斗得过他？”
范小晓低声答道：“我不想这么快就放弃。”
小鬼火想不明白：“小晓，你图什么？如果是担心受罚，你可以找你师父——”
范小晓摇摇头：“不是，我是真心想留下来。”
“我在成为鬼差之前，接受过十三道考验，最后一个考验就是，站在孽镜台前，观察人的魂魄，看他们一生的功过罪恶。”
“那些真正罪恶的人，在走上孽镜台前，永远都是一副鬼神不惧的神情，因为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是罪恶的，因为那对他们而言，就像呼吸一样，是最普通而寻常的事。”
“而大部分的灵魂，在走上孽镜台前都是惴惴不安的。因为他们知道罪恶的后果，那带来的愧疚感在死后也依旧会炙烤着他们的灵魂。”
范小晓深吸了一口气：“谢辰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不该用自己心中‘好人’的标准来看待他。因为我在试图了解他之前，就已经设定好了一个固定的框架，而我做的只是把他往那个框架里硬塞罢了。”
范小晓知道谢辰为什么这么抗拒他了，他嘴上说着要了解谢辰，但实际上眼里看到的只是他希望看到的谢辰罢了。
不过，范小晓注意到了一点，或许谢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刚才在他发怒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谢辰啊谢辰，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么不堪，那为什么刚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你会露出那么落寂的表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孽镜台：地府的石镜，照出鬼魂生前所做恶事。
来了，继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