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枢嘴上口口声声说,南宫翡死的一文不值,他会立刻忘记他。
地上零落的空酒坛子。
聆枢坐在地上,拿起酒壶自斟自酌,看着自己过去的回忆,缅怀南宫翡。
虚空之中,水纹镜中,一袭玄衣的自己、一袭明黄锦衣的南宫翡。
一条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长街。
人群挤挤攘攘。
被南宫翡牵着的聆枢,很不习惯,与陌生人摩肩擦踵。
“南宫翡,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好不容易穿过熙攘的街道,又沿着僻静的巷子行到最里面的宅院,推门而入。
伺候的仆人早已准备好一切。
南宫翡屏退左右,“你们都下去吧。”
聆枢不解,“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今日三月初三,是民间的断鹞放灾之日,你日日在府里无聊,我便带你来这里,我们一起放风筝。”
“断鹞放灾?放风筝?真幼稚,我不做。”嘴上这么说,聆枢还是接过南宫翡递来的笔。
水榭里,南宫翡扎着小红灯笼,聆枢盘坐,书案上临摹作画。
聆枢见南宫翡扎着小红灯笼,手艺娴熟,“你堂堂人皇,怎么还有这种手艺?”
“之前,天道门时,师弟师妹们闹着要,那个时候太穷了,就自己做,年年做,熟能生巧。”
聆枢蹙眉,“你把我当你师弟师妹们那样哄?”
“怎么会。放风筝,挂灯笼,放晦气,祈福,保佑你一年到头平平安安。”
聆枢想起,前不久他被底下的叛徒刺杀,腹部伤了,“这点小伤,也值得你惦记。”
还专程带自己放风筝,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南宫翡笑笑,“我的灯笼做好了,你的风筝画的怎么样?”
“差不多了。”聆枢落笔。
南宫翡起身,走过来一看,无奈的道,“你这画的是谁?”
聆枢红了脸,“我和你,看不出来。”
“……现在看出来了。”太抽象了,南宫翡违心的回道,“这幅画你就收着吧。放晦气,总不能把这幅画放上去,不妥。我重新画一幅吧。”
“不用麻烦。”说完,聆枢又拿出一张宣纸平铺,拿起最粗的一根毛笔,涂涂抹抹,将整张纸涂黑,然后递给南宫翡,“晦气,晦色如墨,满满一张都是晦气。”
“又是诡辩。”
“我说的很有道理啊。”一脸期待递上还滴着墨汁的风筝纸。
南宫翡接过,一边做,一边解说,“接下来,就是把画糊在竹枝条上,固定好,再用长线系在尾部,就好了。”
“那这些灯笼呢?”
“等风筝在高空飞稳了,就可以把一个个灯笼点燃,系在风筝线上。”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聆枢抱起灯笼就往外走,兴致浓郁。
南宫翡跟在后面,捡了掉落的灯笼,不知谁,刚刚明明说很幼稚的。
跟上他的脚步。
聆枢跃跃欲试,可惜技术不行,风筝总是飞不起来。
南宫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环住,握住他的手,如何控制风筝线,松弛有度。
聆枢还从未体会过放风筝。
“往前走几步……放线……往回收……好,保持这个方向,放线……”
聆枢始终无法让风筝飞的很高。
夜空中,也有很多风筝冉冉升起。
聆枢施了数次,终于在南宫翡的指导下,掌握了一些技巧,让风筝借着风飘起来,风筝晃晃悠悠的飘起来,“南宫翡,飞起来了!”
南宫翡就近折一根竹枝,拂去竹叶,剑势朝向,青云直上云霄,流光炸现,托着风筝扶摇而上,悬在高空。
随后他拿起一个点燃的小红灯笼,递给聆枢,“把它系上。”
“这个简单。”
聆枢认真的系上第一个红灯笼,接着南宫翡系上第二个红灯笼。
一个接一个的红灯笼,挂在风筝线上,随风起舞,在昏暗的夜空中,煞是好看。
南宫翡递一把剪刀给聆枢,“给,把风筝线剪断,就代表放掉了晦气,平平安安一整年。”
聆枢反过来抓住南宫翡握剪刀的手,“我们一起。”
风筝线断开,风筝飘的更高了,一长串缀着的小红灯笼。
二人一同仰望星空。
“这个风俗不错,明年在霜天晓楼,我也筹办一场。”
聆枢来了兴致,随即拿出穿水净,“来过几招?”
“……”南宫翡拉着穿水净的另一端,将他拉向自己,“良辰美景,花前月下,打打杀杀,多煞风景。”
聆枢扯住穿水净,“先打赢我再说。”
南宫翡激起斗志,“好。”
聆枢抱住柳度林,“南宫翡……”
长相思,摧心肝,诚不我欺也。
晨色熹微。
聆枢推门而出。
“魔尊是打算不告而别?”
“我已打扰多日,何况,这是谢二公子乐见的,不是吗?”
谢芳树,“这是哪里话。南宫翡算起来,唔,算是我七妹的孩子,你跟他又是那一层关系,我帮你自是应该的。”
真敢说。
只不过聆枢此时,没心情跟他计较。
“魔尊打算做什么?”
聆枢无言离开。
段轻尘打开门出来,一张脸快要哭了。
“你醒了?”
“阿陵真可怜。”
“所以呢?我们偷偷跟着他,见他要做什么?”
段轻尘正有此意。
“走吧。”
“谢二,你说阿陵他怎么突然要离开?”
“跟上去就知道了。”
半路上,聆枢听到了关于众生相祸事的消息,神器明镜台被毁,千魔塔倒塌。
封白死了,事情还没有结束。
摧毁明镜台,还剩下天算石、无根地。
聆枢直奔不归之地,不归之地的入口被摧毁,迷失回廊消失不见。
镜夜岵早已不上上次来,见到的模样。
无数黑棺被打开,里面是一具具红颜枯骨。
她们难道,都遭了劫难。
段轻尘见此惨状,顾不得掩饰,走了出来,“她们?”
聆枢早就发现他们的存在。
谢芳树心生不忍,“为了神器,还真是不折手段。”
“天算石要么被毁去,要么被巫瑶人带走了。”
聆枢突然想到,最后一件神器。
不好,谢幽有危险。
霜天晓楼!
聆枢传讯给水云秀,“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谢幽。”
随即奔赴霜天晓楼,片刻不敢停留。
一路上,未曾收到水云秀的回传信息,聆枢心中一紧,糟糕,难道……
等他回到霜天晓楼,才发现,霜天晓楼已化为一片废墟。
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等到他来到阴山渡桥,才发现,巫瑶人挟持了所有人。
游舟低头认错,“师娘,对不起,他们用幽浮威胁我,我……”
聆枢,“大家没事就好。”
聆枢冷声,“封白,你出来,我知道,你没死。”
一道清冷的女音传来,“不,他死了。”
一道绛红色的身影,落在巫瑶人跟前,“聆枢,好久不见。”
“封情……”
聆枢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是她。
“聆枢,你看起来很意外,很吃惊?”
聆枢,“只不过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有一点点难过。”
封情,“是啊,看在朋友一场,我没有伤害你的部下。不过,我要向你借一个人。”
“谢幽?”
“看来聆枢都知道了。”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是想问南宫翡还活着吗?想要知道这个答案,或许前往葬仙池,你就知道了。”
“他死不死我不关心。我只想问,你把修仙者带到这里,什么意思?”
郁孤台的杜七堂、凤凰林谢必瑟、玉清殿的苍正、东临学宫文幻一、南宫天,山河殿的秋谷吉,还有一些仙门主,就连千年不出山的神女峰虞芝都被带到这里。
“聆枢要是不愿去葬仙池,那这些仙门修士都将被灾厄死印转化成不腐尸鬼,你觉得他们将会用多长时间,将五陬覆灭?”
摩罗趁机道,“还剩半柱香的时辰,转化将彻底完成。”
那几位脸色都很难看,曾经虞芝最看重的弟子林挽乐变成尸鬼,她只是淬体境的修为,成为尸鬼之后,就连逍遥境的修士都不敌。
他们在座的最低的修为是圣人境,最高的修为是涅槃境巅峰的苍正,接下来是杜七堂、谢必瑟,都是涅槃境界中期。
他们化为尸鬼,什么样的破坏力。
没有仙器,再无人阻止。
“笑话,你觉得我会在意修仙者死活?”
谢必瑟等人也觉得求聆枢,是不可能的。
他连南宫翡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在乎他们的死活。
所有人看向东临学宫的文幻一,要知道,他们与南宫翡渊源悠久,不会连他们都不救吧。
谁知文幻一、南宫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好似没看到他们迫切的眼神。
须臾,谢必瑟,“魔尊,此话虽然说起来有些厚颜无耻,但是,还请你慎重考虑一下。若是我们在此时变成尸鬼,最先遭殃的,难道不是霜天晓楼的魔修吗?”
“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说的是事实。”
“这就不牢谢主君操心了。”
“……”
聆枢不为所动,几位东陬响当当的人物都无计可施,毕竟,他们现在被巫瑶之术控制,颜面已扫地,哪有跟聆枢谈判的资格。
何况,千年前,于断桥残湖围杀他,中间隔着血仇。
仙魔有别,势同水火。
为了阻止他与南宫翡,封白没少利用他们,破坏他与南宫翡的感情。
虞芝身为女子,想得更通透些,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魔尊,千年前,我们也是被奸人所骗,事到五陬安危,天下苍生,还请魔尊三思。”
水云秀,“你们也太好笑了,往日里,你们称呼我们是魔,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的魔,哪怕这一千年我们低调低调再低调,一有点风吹草动,死了个人,你们第一反应,就是我们魔修干的,现在,你们自己被抓了,被逼入死境,求我们尊上,羞不羞啊。好歹你们加起来几千岁了,难道是活的越久,脸皮越厚?”
水云秀一番嘲讽的话,说得大家颜面无存,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
谢芳树,“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仙魔虽然身为有别,也只是修行的道统不一样,道修当中也会存在败类,魔修当中亦有一心向善的,正如魔尊这般的。”
谢芳树瞧了眼即将熄灭的燃香,语速飞快,“之前种种,若魔尊有不满之处,打一架便是。我敢保证,我兄长谢必瑟会站在原地,绝对不反抗,任由魔尊处置。兄长,你说是不是?”
“……是……”自谢婉清之事之后,谢芳树对谢必瑟成见很深,这番话名义上是帮他,实际就是故意削他的自尊。
不过眼下情形,不得不配合。
“魔尊,你看,我兄长可以任由你处置。要不您三思?”
少年杜七堂,“魔尊,之前,我们之间多有纷争,但,各有胜负,我们也不曾占得便宜。我不需要你救,只要到时候我变成尸鬼,你保证杀得了我就行,莫要让我祸害天下苍生。”
其他人瞪向杜七堂。
秋谷吉苦笑,“郁孤台的老祖,你怎么、怎么……”
段轻尘,“我觉得诸位老祖都错了,你们就算什么都不说,阿陵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人。我觉得仙魔之间的误会,更多是的事先代入,管窥蠡测。阿陵,你说是不是?要是增进了解,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嫌隙。”
“本尊本来就不在他们怎么看。”
段轻尘眼巴巴的望着聆枢,“我不是替他们说话。”
又偷瞄了一下沉香,眼见香已过大半。
聆枢看向封情,“放了他们,我答应你。”
封情,“好,魔尊既然做出选择,现在轮到你们选择,解开身上的灾厄死印之前,想要其他人安然离开,必须有一个人留下,跟随我一起进入葬仙池。”
几人互望,一时间又陷入静默。
虞芝,“神女峰离不开老身,恕罪了,诸位。”
文幻一,“我留下。”
南宫天,“宫主!”
“如今千魔塔倒塌,众生相祸事,各仙门岌岌可危,我们在此逗留,每时每刻都有弟子牺牲。不在他们祸及中陬之前解决他们,中陬凡人王朝他们更无防御能力。诸位都是仙门之首,万望齐心协力,重整旗鼓,号令仙门子弟一起抵御众生相。比我存在的意义更大,所以,还是我留下。”
南宫天还要说。
“南宫长老不必劝我,南宫长老别忘记,自己还有守护无字碑的重任。”
南宫天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