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可以么?”重鸾话音未落,方书年身上的笼子便裂开,化作一只铁箭迅速刺向男人脊背。
段轻舟余光瞥见寒光,迅速闪身,手中通体如冰雕般的神兵“鹤唳”瞬间出鞘,冷芒只是一露的功夫,便将那箭矢削成了七段,掉在了地上。
他点破了设在方书年四周的结界,将人拉了起来,冷冷讥嘲,“一言不合就要了宾客的命?不愧是魔尊。”
……
结界外。
众灵修弟子与魔族开战,不论是三大灵派还是其他下神界的灵修都带了弟子支援,死伤惨重,结界外血流成河。
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敢临阵逃脱。
结界已经碎了一半多,一旦魔族全都冲了出去,下神界和人间将永远不得安宁,他们的师兄弟和父母亲人都会因此遭殃,到时候伤亡会更多。
唯一的选择就是——杀!
平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几大门派此时也都一致对外,穿着不同服饰的灵修并肩作战,沆瀣一气如亲兄弟般对抗强悍凶猛嗜血如狂的魔兵。
曾经带弟子去玉坤山叫嚣的麒麟山大师姐金溯莺,此刻与玉坤山弟子站在一起,背靠着背,对抗将她们围困的不计其数的敌人。
“冲啊!为了我们的父母和师兄弟,杀!”
“挡住这群侵占我家园的魔族!”
“杀!”
他们嘶吼着,在刀光剑影里,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的坚毅,他们带着必死的决心去为所有人谋生路。
众门派药灵系的弟子在后方医治重伤的伤员,他们有被砍掉胳膊和腿脚的、又被刺瞎双眼从此再也看不见万物的、有被刺重动脉止不住血的、有被炸成肢体碎片的……
血色笼罩了整片树林,天都变成猩红的,腥臭气让人忍不住捂鼻,惨不忍睹的画面一幕幕上演着,所有人为了生存都拼尽全力。
他们不愿自己的后代子孙生活在被魔族烧杀抢掠、不断蚕食的战争中,更不愿自己的父母亲人被魔族如同刀俎鱼肉般吞食。
只有他们才知道魔族的癫狂嗜血和杀人如麻的残暴,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兄弟前仆后继,被魔兵割下头颅、碎尸万段……
那种痛苦不要再让后人尝试了,下神界和人间几千年的和平绝对不能葬送在魔族手里!
因此,他们即使竭尽全力也绝不退缩。
就算精疲力尽到战死,也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
段轻舟与重鸾几次交锋,不分敌手,风胤掌门和九重殿外的魔兵杀的难以脱身。
如今便是决一死战了。
九重殿后有一条往生路,通往真正的万人窟,那里是埋葬数以万计活人的地方,重鸾利用万鬼哭的戾气布置了阵法,只需不断的有死人和怨念填入,怨念足够时阵法就会启动,到时凤凰琴设的结界便彻底碎裂,魔尊出世。
重鸾是魔族的核心,掌握着魔界众生的绝对控制权,一旦他出了结界,将修士魔化成为手里的魔兵,那下神界和人间将生灵涂炭、永远不见天日。
段轻舟今天必须要毁掉阵法,彻底击碎魔族离开魔域的机会。
重鸾必须被困在魔域,决不能出去半步!
他所在乎的,绝对不能被重鸾毁掉。
玉坤山不能,下神界也不能。
段轻舟将方书年一掌拍给了风胤掌门,神兵“鹤唳”一声长啸,剑气直入魔族的心脏,他自己则趁机闪身进入往生路。
双脚踏上往生路的那一刻,耳畔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
往生路下是无尽悬崖和恶鬼,路的尽头是漆黑的圆形祭坛,祭坛上用人血画着复杂可怖的阵法,亮着诡异的血色红光。
祭坛下便是万人窟,堆砌成的森森白骨和一具具新扔下去的腐烂尸首让人惨不忍睹、毛骨悚然,耳畔恶鬼的惨叫让人目眦尽裂。
万鬼同哭的戾气如刀刃般刺透人的耳膜,一下下磨割着神经,绕是段轻舟这种修为的都难以承受,更何况其他灵力一般的弟子,听到这个绝大一部分会难以忍受七窍流血,更有甚者爆体而亡。
段轻舟欲要快步走上祭坛,身前却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重鸾手中的魔剑萦绕着血气,挥手间便在二人中间划开一道黑幕。
“不过是个任人凌-辱的东西,也想毁我魔族大业?”
就听他桀桀的冷笑两声,两人便掉进了虚空。
等再出来时,两人皆是一身血衣精疲力尽。
只是重鸾的衣服深,看的不是很明显,但段轻舟却是血淋淋的一身,背上划开一道皮开肉绽的口子,左肩膀也受了重伤,一副看起来撑不了多久的模样。
方书年和风胤掌门带着一众的弟子又杀了回来,连着三大门派和众派的弟子,在魔兵的重重包围下,哪怕损兵折将、血流千里也要冲进九重殿。
众修士和魔兵们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方书年指尖燃起火苗,点燃自己的寿命,面色苍白在众弟子含泪颤抖的目光中抿唇一笑,一剑劈开了往生路的通道。
用仅存的魔尊之力引路。
“阵法就在这里,里面就是往生路,快!”
“我们还来得及!”
段轻舟看着面前胸口遭受重创的重鸾,抹掉唇边溢出的鲜血,余光撇在那愈发鲜红的阵法光亮上,嘴角勾起一抹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到弧度。
表面上虚虚刺了重鸾一剑,实则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背后,他的实体早已闪身到了祭坛上。
他站在祭坛中央的血腥红莲前,神兵“鹤唳”的剑尖陷入到红莲的十字中央,源源不断的暴虐戾气从血莲中引上握着剑柄的手。
段轻舟之前便和掌门商议对策,这种靠吸食戾气膨胀的邪魔歪道的阵法很难从外面击破,要想彻底的摧毁,只能将提供磅礴力量的死尸戾气吸收,然后一剑破军。
而以身体吞噬戾气,除了戾气浓郁的魔尊以外,只有拥有上古血脉的神袛能做到。
整个下神界的修士,只有他一人可以一试。
他恨自己的身体恨了一辈子,此刻却派上了点用场,可见他生来便是这个宿命。
他临风而立,汹涌蓬勃的戾气引来飓风,吹的他血衣的衣袂翻飞,脸色隐约透出苍白,漆黑的眸子里镇静。祭坛下厉鬼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更甚,更加幽怨毒戾。
那些恨与怨气全都沿着他的掌心汇聚到他身躯,让他握着剑的手开始颤抖,剧烈的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
重鸾瞳孔猛然收缩,嘶吼着冲了上去,眼神变得阴鸷疯魔,面容变得狰狞扭曲起来,“不,绝不可以!”
那是他费尽心血积攒的怨气,是他的魔族千千万将士们重见天日的唯一方法,怎么能被毁掉?!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过够了见不到光的日子,他们魔族明明上千年前也是上神界的一支,却被困在黑夜囚笼里厮杀,蚕食骨肉、血啖亲人,如同丧失意志的残暴的兽类。
这一切,都是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灵修所逼!
他们魔修……原本也不是这样的。
伏羲已死,分化出下神界,用整个下神界来监视魔族。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人就能站在阳光下,而他的子民却被监禁在永不见天日的地狱之中!
就算他死,也要和整个下神界同归于尽!
他们魔族,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重鸾身上迸发的魔气像是索命一样死死掐上段轻舟的脖子,段轻舟吸收了太多的戾气,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抵抗他的攻击,魔气钻入他的眼睛。
他的眼前越发模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冲进来的灵修弟子们。
段轻舟明白,只要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
众人一进入往生路,便看到了这副场景。看着平日待他们如亲人般的南斗长老被魔尊掐住了脖子,源源不断的从万人窟里吸收戾气。
这样下去肯定会爆体而亡的!
重鸾看到他们冲进来,目光阴狠毒辣如蛇蝎,挥手间,无数魔兵挡在他的身前。
修士都红了眼,冲了上去,一面与魔兵厮杀,一面忍受着万鬼同哭的暴戾之气。
“南斗长老!长老!”
“轻舟,你撑住,撑住啊!”
段轻舟趁机掌心结印,拼尽全力震开了重鸾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胸口被深渊戾气埋没,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充斥着四肢百骸,对他的身体造成的负荷已经到了极限,肆意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痛苦万分。
眼睛被魔气缠绕,已经彻底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师尊!”
他好像隐隐约约听见方书年的嘶吼声,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好容易才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
他这辈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怕是如此了。
段轻舟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跪在了祭坛上。
他的四肢的痛已经快要麻木了,眼睛被魔气灼烧,连带着头痛欲裂。
方书年不知道哪来的戾气,像是猛兽一般猩红着眼,一掌挥开重鸾,疯了似的跌跌撞撞的奔上祭坛,一把抱住了他的师尊。
用颤抖的声音贴在师尊耳边说,“松开手,我来!”
段轻舟笑了笑,可握着长剑剑柄的颤抖的手却分毫没有动摇,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一股决绝。
“你来……个屁!你和重鸾早晚融为一体……这是师尊的命,师尊得自己担着。”
那笑容被痛苦扭曲的极为难堪,可方书年却觉得此刻的这个笑是他见过最让他动心的。
他一席黑袍单膝跪在祭坛上,一手搂住嘴唇发紫摇摇晃晃的段轻舟的肩膀,一手覆盖住那只握紧剑柄的冰凉的手,将莲花吸收的那些尸骸的怨念和戾气都引到自己身上。
青年抱着自己的心上人,每一个字都凄凉怆然,沙哑嗓音里的悲恸痛楚让人肝肠寸断,“师尊,我真的好后悔没有珍惜从前的日子。早知道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我一定会好好的对待师尊,绝不再对你动那些肮脏心思……”
“肮脏一词是这样用的?为师教你一顿…就让你学会了自贬?”
段轻舟被魔气刺伤的眼睛灼痛,痛得他紧闭着双眸,气息弱的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一般,说话都是气音。
要是换作平日,他早一个爆栗给敲脑门上了。
他之前无法接受是真,但也见不得自己的徒弟因为自己这么悔恨,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悔事。
而人的爱恨嗔痴是与生俱来的,又怎么能用肮脏这词来形容呢?
他这段日子也深刻的反思了,自己之所以露出那么厌恶的情绪归根结底是对重鸾的恨意与阴影,重鸾那么做不过是泄-欲和泄愤,折他傲骨来取乐……
方书年是不同的。
不应该因为一个人的折磨而否认另一个人对自己的心意。
他之前那样的的厌恶,肯定会让人寒心。
段轻舟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血来。
方书年哆嗦着手替他抹掉嘴角的血,想搂紧他不要他离开,又怕搂的过紧弄疼了的他,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
“师尊这辈子…没有遗憾。”
“可师尊与轮回无缘,不能与你许下来生再做师徒的诺言了。”
方书年颤抖的握住他另一只手,眼泪落在男人肩上,晕开水泽与血一起迷糊了,笑比哭还难听:“师尊…我是魔,怎么会有下一世?况且我的寿命已经快燃尽……”
段轻舟强忍着疼痛,回握他的手,他嘴角抿唇一抹笑意来,“不能来生,那便……同日死……”
方书年拥有自己意识的时间很短,才不过现实的几年和浮生尽中几十载,全都是与师尊在一起。
刻骨铭心的记得关于师尊的每一个画面,脑海中深深印着他的每一句话。
卑微的仰望着不染纤尘的谪仙,小心翼翼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觊觎,怕自己的污浊玷污了他。
如今段轻舟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同日死。
方书年听后强使着自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搂着男人救救没有说话,他怕一开口暴露出自己的哽咽。
他没有问师尊是否已经原谅他、是否只是因为他寿命将至…装作看淡了,哄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