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偏执阴郁疯徒妄折他腰>第十三章 半面妆【五】

  招呼老鸨过来,不久就来了一批自带体香的姑娘。

  只是姿态样貌上就显得略次一点,不过也都是好看的。

  方书年坐在桌前看着段轻舟认真挑选,拒绝了,“看不上这些,想自己逛逛,师尊不用在意我。”

  段轻舟皱眉,这要求还不少。

  沏了杯茶,解解渴。

  “行吧,反正付了银子,你看着挑,为师忙得很就不张罗你了。”

  男人将美人都带出去,说完也走出了房间,顺带关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瞬间,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却。

  拿袖子遮住鼻子,眉头微皱,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劣质东西,比不上师尊身上清幽的莲花香……

  段轻舟看女人先看气质和身段,其次才是脸。他喜欢前凸后翘有料的,像是面前这个姑娘。

  来都来了,钱都付了,也不能白白回去。

  折扇一收,挑起面前人的下颌,风流轻佻的笑了一下,“你就是白玉?”

  女子白兔般楚楚可怜的眼里有几分害怕,一席白裙下,不符合脸的妖娆身姿若隐若现,手指绞缠着上衫衣摆,“是,奴叫白玉。”

  纯情的像是不曾待客。

  怎么说也是花楼里的头牌,肯定有两把营生的刷子。

  且不说面前客人是从未见过的美如冠玉俊美无双,就仅看鸨妈妈手里那一定黄金,她也得做出最勾人的模样。

  “不错,那就让我瞧瞧,是不是真的如白玉一般。”

  他吐息湿热,沙哑的嗓音性感又撩人,苏的人腿软,按着怀里人的腰,白纱裙从肩头滑落到了地上。

  段轻舟也就这时候能收敛那副放浪不羁的模样,眼里露出少有的足以溺死人的温柔。

  方书年不是喜欢听人墙角的人,要怪就怪上等间都占满了人,段轻舟安排时仅剩相邻的间位,而这房间隔音效果又差劲的很。

  只要在这房间里,无论如何他都能听到一些不能入耳的声音。

  他听着隔壁男人的声音,端着那人不久前用过的茶杯喝水,将唇深深印在那人碰过的杯沿上。

  他心想,自己真是执念疯魔了。

  空气是热而闷的,压在他肺部让他呼吸困难,那隐约传来的让人颤抖的声音,穿透他耳膜,一点点挤入他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也无法驱除…段轻舟,他的好师尊……

  手中的茶杯渐渐出现了裂痕。

  方书年恨不得把他捏碎了,捏碎在自己怀里。

  这种痛苦怕是只有自己能明白,他讥嘲的笑了笑,惨白着脸下了阁楼楼梯,挥开老鸨和缠上来的莺莺燕燕,独自走出花楼。

  他是做不到继续呆在那个房间里,哪怕一秒,也煎熬的他快死去了。

  他好恨段轻舟。

  恨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力,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杀了他,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终究是懦夫。

  一个徒弟,对着自己的师尊生出了可怕的念头,然后放任其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与对其的嫉妒和厌恶交织,割裂着自己的思想,日积月累深深扎根于血液脊髓,最终死死缠住心脏。

  终有一日,他会被这种扭曲的感情绞杀。

  方书年明白,他一向很透彻。

  想他毫无记忆如一张白纸被掌门带回玉坤山,突然被南斗长老点名成为座下唯一弟子,他当时疯狂的喜悦。

  但那喜悦在日积月累的无视和冷落中渐渐变成失望。

  又因无人在意无人关心又不被允许修炼而产生了怨念。

  仰望含着金汤匙被万人捧着又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只用游戏风流便可让掌门等若干长老温柔以待的人、那个没有教过自己半点技艺就可以仅一句话就对自己呼来喝去的人,生出了恨意。

  他无数次想,他未上玉坤山以前是个什么模样。

  有没有父母,有无心上人,是否心怀怨恨,是否是死里逢生。

  他全都记不起来了。

  玉坤山的人也不会给他答案。

  掌门只说当时见他躺在玉坤山脚下,心生慈悲便救上山了。

  他无依无靠,仅有的一点依赖给了那个一眼惊鸿的人。

  却被摔的粉碎。

  现在他渐渐想起了一些片段,却很模糊,不足以让他找到自己。

  他跌跌撞撞的寻找自己,却没有看到过去,只能看到现在的自己。手上没有沾上鲜血,不会如男人一样挥手间便断人性命。

  他知道,只是因为他不够强。

  如果有一天他能和男人一般强大,手上绝对不可能再是干净的。

  可能他原本就不是好人,对他而言,怨恨是个很简单就生出来的情绪,但他从不将那些恨意显露在他人眼中。

  他最擅长听话和认错。

  他擅长在自己极为生气的时候笑,尤其喜欢看着别人因他而笑。

  那些讥诮和嘲讽的表情、那些嫌恶和不屑的眼神、那些自私和偏激的语态……

  一切让他感到不舒服的笑,他都会收藏在记忆里,在夜深无人时一遍又一遍的描摹和学习,直到僵硬的再也做不出这样的表情,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他渐渐变得更加温和懂理、知进退,会看人脸色行事,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他最开始的时候,向段轻舟随口提了一句自己想要像同时入山的师兄弟们一起修炼功法,却被男人一口拒绝了。

  段轻舟拒绝了。

  他那时就对这个师尊失望,也没抱多少想法,可当男人用极其平淡到几乎冷漠的语气对他说“你?不行!”时,他还是无法遏制那种几乎将他淹没窒息的难过。

  后来发现不是段轻舟的错,是他天生无法练习那些功法。

  是他自己的问题。

  从不甘到接受现实,他只用了几天而已。

  但他仍不能忍受自己一文不值,也做不到自甘堕落苟且于什么都不是。

  于是,他利用在浮生镜里的时间,学习基本的体术,不需要丹田催动,凡人就能练习。

  从最简单的扎马步到各种保命的功夫和武功,尽管知道这些对于段轻舟来说不过挥手便可击破,但他还是选择坚持。

  他不认命。

  因为镜中世界他的身躯是不会成长也不会改变的,那些武功练习起来比常人吃力百倍甚至更多,但他都一字一句将书籍里的内容刻在脑海里。

  弱者不很弱,强者不恒强。

  今日的强者,明日未必依然强盛。而今日的弱者,可能成为明日的强者,站上顶峰。

  勤自锻造,久久为功。

  终有一日,他会变强。

  哪怕还是无法匹敌那些玄门修士。

  等到他在玉坤山的用处耗尽,段轻舟不再需要他,他自己下山,去人间,凭着一身功夫,也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这是他从前的打算。

  他意志力坚强,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对段轻舟产生觊觎之心是他计划里唯一的变数,也是他的劫难。此时他便隐约有种难以控制的感觉,却不知不久的将来会成什么样子。

  段轻舟这样万众瞩目又自由自在的人,天命风流,多情放荡,脾气臭又挑剔。

  可认真看着你的时候,眼神温暖又柔情。

  明明一副高傲恣睢的模样,却是嘴硬心软。在你不知道时为你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偷偷记住你的偏好为你点喜欢吃的菜、在人追杀时也会护着你,让你周全……

  这样的人,真正长久的接近了,又怎么能恨的起来。

  方书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桥畔,看着远处夜景和高高悬在天边的下弦月,不知怎么就笑了,嘴角牵出的弧度讽刺的很。

  到底是夜太黑了,让他迷失了方向。

  又因月光清辉太过刺眼,让他忍不住向着奔跑。

  可他只能摸到水中月的倒影,不能将月亮藏在袋子里。月亮多情,光辉洒在所有人的身上,而他被黑暗遮住,月亮永远不能为他驻足。

  他自知,但却难自抑。

  ……

  第二日。

  段轻舟给白玉扔下了几两银子,摇着自己特意写的“天下无双”四个大字的折扇风骚的走出了花楼。

  他自诩魅力无边,街上的行人和小贩也是这样认为的。

  每每他出现在人潮之中,都会有人向他仍来大束的鲜花和漂亮的水果,刚来镜中世界的时候还不适应,以为他们要攻击自己,后来才知道,这行为是这个朝代见了美男子的习俗。

  于是乎,他便欣然接受了,人们扔,他便接。

  反正身手好。

  拿不了就让小徒弟抱着,实在多了就随意送给街上的行人。

  今天小徒弟不在,他就接一个抛一个,引得好些姑娘满眼爱慕挤着抢,最后回到客栈时怀里已经揣满了花和足够吃一天的水果。

  这几天,萧风觉都会和王诗嫣见面,因为王诗嫣的坚决要求,萧风觉被请到相府为她专门解闷。

  段轻舟看两人情深意浓的模样,不由得咋舌。

  好好的相府小姐,在知道季三月是女子的情况下纵容自己喜欢上她,不顾亲爹王重温的大力反对,竟然能把其请到府上,怕不是以死相逼吧。

  结果还真是。

  不过半个月,皇帝就下旨,将相府二千金王诗嫣赐婚礼安庆王房庆之子房子良,择日六月初八完婚。

  当天,诏书下达到相府。

  王诗嫣接着重重的圣旨,单薄的身躯晃了晃,明黄色刺的她睁不开眼睛,失去血色的唇瓣张合,说:“谢主隆恩。”

  早就猜到要嫁人,没曾想竟然是陛下亲自指婚,更没想过会这么快。

  她不哭不闹,只是整日闷在房间里。

  只有萧风觉能够和她说上话。

  王重温都已经做好了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打算,没想到她竟然出乎意料的听话。

  本来也是个妾生的庶出女儿,唯一的家长是用于联姻巩固自己地位,根本无所谓她是否难过,她愿意把自己锁屋子里就在屋子里呆着吧。

  至于那个戏子,一个唱戏的也不能阻碍浩荡皇命,留下让王诗嫣乖巧一点也未尝不可,省的她整天摆出寻死觅活的模样惹了安庆王世子不满。

  而萧风觉这里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安插好了人手在相府,有十成把握能够一击毙命。

  只待十天后大婚之日,他便可以替父亲报了血恨仇。

  一旦到那时,王诗嫣会对自己恨之入骨,像是他恨那奸相一般。

  好在,他不在乎。

  萧风觉对着镜子一笔笔勾勒容颜,本就妖冶雌雄莫辨的脸被戏妆遮掩,嘴角扯出一抹僵硬弧度,显得很是难看。

  罢了,笑不出来就不笑了。

  把那些欢喜全都留在大仇得报的那日也未尝不可。

  六月天,丞相府的后院很清凉,荷塘上大片的荷叶衬托着娇嫩荷花盛开,阳光照在上面,光线柔和。

  出嫁的前一天,王诗嫣请季三月为她画上妆,上戏妆时,她眸光比往常日都要眷恋柔情,似乎要将面前这个人深深印在脑海,“三月,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是我从小到大最幸福的时光。”

  “因我生在丞相家,有一个心狠手辣的父亲,自小便没有人同我说话,之后偶然遇到了一个人,他不因我的身份而巴结,也不会因为怕被人诟病而避嫌。但被我父亲知道了,父亲把我锁在家里。那人说他喜欢听《霸王别姬》,我便学唱了很久,想着等父亲放我出去我便去找他。可等我出去时,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了。”

  “从小我就不被人喜欢,我喜欢的也都离我而去了。三月,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一直好好的,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你像他那样死去。”

  她话里有话,眼里也含着泪,希望他能明白。

  可他的心早已经被仇恨占满,怎么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他画眉的手很稳,听了这些话只当是她随口的宣泄,并没有放在心上。

  仅是笑笑,“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死,我还要一直陪着你呢,说好的一直。”

  “三月,明日我便要出嫁了,再为我唱一支霸王别姬好吗?你做一回霸王,我来当虞姬。”

  萧风觉为她穿好戏服,牵起她的手,“好。”

  就在她的闺房里,为她和一曲霸王别姬,了她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