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偏执阴郁疯徒妄折他腰>第一章 浮生梦【一】

  少年几乎是被拎到暗室冰窖里的,眼睛上围着一根黑色绸带,周围冷气冻的他打了个哆嗦,脸色也发白。

  男人将提着他的后衣的手领松开,顺手抽走绸带,他踉跄了两步,睁眼便看见了放置在不远处冰台上的那面湖蓝色镜子。

  镜子用银色裹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桃花瓣,最顶上有一滴小指大的血滴状的红水晶,美的不像话。

  他转过身看着身边白袍翩翩仿佛谪仙般的男人,抿了抿唇,问出来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师尊,为什么选我去?”

  段轻舟没有回答,只是轻笑着将镜子旁的蜡烛点亮,火光是湖蓝色的,在镜子里却照出艳艳的血红色,显得十分诡异。

  他握上方书年的手,轻佻的啧了一声,“体温还真低啊。”

  方书年心里颤了一下,下意识的缩手,“师尊!”

  他却更用力了,“书年……”他垂眸看着少年清澈的眼,唇边晕开一抹笑意。

  转瞬便划破方书年的手,鲜血滴在那血滴状的红水晶上,令人惊讶的是,血滴没有顺着镜子流下来,而是诡异的融进了镜面里,像是流入万丈深渊。

  紧接着,耳边响起一串方书年听不懂的咒语,男人紧闭着眸子,菲薄的唇开合,修长白皙的手指做了一个繁琐的印结,金色的字符在掌心跳跃。

  “替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找不到可有你受的,听见了吗?书年。”

  方书年目光滞了一瞬,“师尊……”

  话未落,他们的意识便同金光一起,被吞进了湖蓝色的镜子里。

  而两人的躯体,顷刻便倒在了冰窖的地面上。

  只剩下那只蜡烛诡异的在冰窖里燃烧,灯火葳蕤。

  ……

  方书年头晕的厉害,眼前一片漆黑还没有散去,只能看清朦胧的光,好容易感到脚下踩着什么了,心里刚踏实下来。

  就听见师尊那润如珠玉般的嗓音含着怒气,“方书年,你个小兔崽子!”

  他这才看清自己踩的是师尊的脚。

  “对不起,师尊。”规矩的道歉。

  段轻舟咬了咬牙,看他这么乖,没动用那张能骂到玉坤山脚百年灵草都枯了的嘴。

  方书年一刹那脑袋清晰了起来,疑惑道:“师尊,你不是说你进不来吗?”

  段轻舟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有身上携带魔气的人才可以进入浮生镜。而携带魔气的,整个玉坤山只有方书年一人。

  可他如今却跟着进来了,到底是为什么……

  段轻舟好看的眉皱了皱,烦躁的摆了摆手,“别问了,我怎么会知道!”

  看着四周的陈设,昏黄的夕阳透过窗照进来,一张简单的桌案,笔搁在砚台上,一只红缨枪斜靠在角落,像是书房。

  远处听见有人谈话声,像是年轻女孩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躲在阴暗处角落里。

  “师尊,我们这是进入到镜子里了吗?”

  段轻舟喜欢听话的小孩,算是回应,好师尊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算是,但只有意识进来了,躯体留在冰窖里。”

  方书年忍住被摸到不适,撇了一眼就要推门而入的姑娘,小声问:“那他们能看见我们吗?”

  姑娘进来了,一身浅粉色罗裙,貂裘围在脖子上,绾着双平髻,眼睛倒是很水灵。

  “你去试试不就得了!”

  说着,段轻舟便将方书年一把推向了那个姑娘。

  “师尊!”

  绕是方书年再冷静,此刻扑向那女孩,也慌乱了,心道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可他喊完却发现自己从女孩身上穿了过去。

  踉跄两步,终于站稳了。

  回头,看见段轻舟笑得前仰后合,“我怎么有你怎么傻的徒弟?”

  笑足了,他才解释道:“浮生镜里的世界是每一任拥有者的记忆碎片拼成的,进入浮生镜的人可以看到过去发生的事,却不能干预。”

  “镜中的人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碰不到他们,懂了吗?”

  方书年点点头,“懂了。”

  不知为何,方书年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行字,他干巴巴的念出来,“现在是景德十一年,一月初三。”

  记忆碎片是不完整的,就在他念完的一瞬间,时间一下子变到了几个月后的盛夏。

  身边的景物斗转星移,这次倒是没有再眩晕了。

  景物定格的一刹,一声尖锐的叫声在耳畔响起,“不要!”

  带队的将领将刺刀狠狠捅进死死护着小男孩的妇人心脏处,拔出时带出来的血喷洒石子路上。

  小男孩挣扎着要去捂着夫人汩汩冒血的伤口,却被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住了。

  紧接着,小男孩的脖子便被掐断了。

  一列兵四处搜罗,能砸的全砸干净了,最后一声令下离开了府上,地上陈列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方书年看着面前的惨状,只觉得心惊胆战。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缓缓诉说,女童稚嫩的声音压抑痕意滔天,“在我及笄那年的盛夏,昏官以私藏朝堂要犯抄了我的家,杀了我的父母,我被母亲藏在床榻板底侥幸存活,从此四海为家。我云骁发誓,有朝一日必要仇人血债血偿!”

  随后他便看见云晓伪装成男孩子在接头四处流浪,拿着那把红缨枪,在征兵时进了军队,去往黄沙满天的漠北。

  “你说她跟一群男人同吃同睡同住一起上战场,能一直不被发现也挺厉害,怎么做到的呢……”

  段轻舟看了一眼唯一能和自己对话的小徒弟,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顿时感到泄气,“算了,你又怎么会知道。”

  方书年抬眸,仅望了一眼便闪躲了一下,低了头。

  男人好似生性就这样浪荡,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一转便是风流,薄唇总是噙着笑,仿佛写“要不要……来玩儿玩儿看?”这样的引诱字眼,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根本没有个师尊样子。

  更难想象到这种人竟然能混吃等死排到了长老的位子,看着他,就不难了解玉坤山这些年来逐渐没落的原因了。

  方书年心里这样想着,面色却不改分毫,眸子微垂,依旧一副任人宰割的温顺模样。

  段轻舟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准把他弄的残废了。

  男人叹了口气,还是外面好啊,有漂亮的小师妹,有数不尽的美人儿。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云骁在战场上几经厮杀,累建功勋,从普通士兵升到了小队的将领。蛮夷来犯突如其来,耗了四五年,终于把敌人打退了,云骁却因为掩护战友而伤了左臂。

  凯旋回京后,皇帝重赏,宴请众将,加官晋爵。

  问到云骁时,她拒绝了中将军职位的封赏,跪地作揖,目光如炬,“请求陛下彻查七年前泸州刺史云振廷私藏朝廷罪犯一案,还云家一个公道!”

  高堂之上,身着明黄君袍的年轻皇帝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坚毅的目光,不由得为之一振,李元景将酒杯重重放在桌案上,“好,朕准了!”

  “宣朕旨意,大理寺即刻着手彻查当年泸州刺史一案。若有欺瞒,提头来见!”

  一道旨意,圆了一个女子七年的深入脊髓的恨,那无数夜中惊醒时爹娘含恨的眼神、那满地的鲜血、还有年幼弟弟凉透了的尸骨。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云骁喜极而泣的声音,好像万物都定格在那一刹。

  时间一转,又是一个飘雪的冬夜。

  地点还是在皇宫。

  段轻舟抱着胳膊,皱着眉头,“嘶,见鬼了,真冷!”

  他们感受不到镜中世界的温度,想是浮生镜外的身体被冰窖里寒气侵染透了,在镜内的神识才会冷。在镜内用不了了灵力,也无法取暖,只能憋屈的冷着。

  他感受到身边人凑了上来,以为他这板板正正的小徒弟要做些什么,有些震惊。

  方书年抿了抿唇,“靠着点,会暖和一些。”

  到底没敢补上那句:师尊看起来很冷很可怜。

  怕男人被戳了面子给他一顿爆栗。

  段轻舟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刚才都在不三不四想些什么,没有师尊的样子!

  其实也不怪他,以往那些个女子靠过来的时候都抱着一种目的。

  到底是他在十丈软红尘摸爬滚打多了,堕落了。

  这些年也都浪着过的,他本身独来独往惯了,生死没必要别人关心。其实想关怀他的人也不是没有,都在榻上让他弄得醉生梦死只能关怀自己了。

  活到这么大,头一回见有人把他随口一句的屁话听进去的。

  倒也新奇。

  “还是徒弟好,徒弟是亲的。”他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

  方书年比他矮不少,骨瘦嶙峋的没点肉,手感奇差,他非常的慈悲且关爱徒弟,“回去给你熬点东西补补,瘦的跟竹竿精一样。”

  “还是根矮竹竿。”

  按理说少年都十六七了,该长高了,可因为营养跟不上现在撑死了只到他的下巴,他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真是个小可怜。

  脑海中的云晓的声音又响了,“我以为报完家仇便不用那么累了,岂料朝堂上前有猛虎后有狼,他们恨不得从我身上撕下块肉来,我以为是他们居庙堂太久而看不见民生疾苦,现在才晓得他们根本是视若无睹、麻木不仁。”

  他们循着指引走进御书房,云骁正跪在地上,皇帝在书案上批改着什么。

  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