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谌忙了三天的论文,从实验室走出来,要到对街卖咖啡,远远就看到了靠在迈巴赫上的盛擎。
盛擎站在寒风中,身上染了一层薄雪,看样子是等了很久,他的指间夹着香烟,一口一口地抽着,吞云吐雾的模样,有几分别样的帅。
边谌走了过去,“有事?”
盛擎面色平静,“聊聊。”
“不熟,不聊。”
“……”
边谌耸了耸肩,嘴上嫌弃,却靠到车上,和盛擎肩并肩站着,伸出手,“烟。”
盛擎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边谌,“给。”
边谌将烟咬着,“哒”一声,打火机将香烟点燃,他重重地吸了一口。
盛擎抬头,俊朗的脸迎着瑟瑟的冷风,他不觉得冷,冻麻木了,“跟我说说他,可以么?”
“想知道什么?”边谌问。
“他在研究院的那七年,是怎么样的?”盛擎被冷风吹得眼眶发红,低声喃,“我缺失的七年,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他很优秀,是FGS实验室的超级学霸,教授们都对他赞不绝口,他是研究院里唯一一个破例从本科直升博士的学生,全优毕业。”
“研究院多次挽留他,希望他能留在FGS实验室,从事基因工程领域的研究,他没同意,一毕业就回来了。”
“他的学术成绩斐然,短短三年里,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包括……”
“边谌。”盛擎打断了边谌笼统的介绍,声音微颤,“他生病了。”
不是疑问句,是笃定的陈述句。
边谌一片哑然,瞬间被噎住,愣愣地看着盛擎,直到被燃烧的香烟灼了一下,他痛得甩手,即刻将香烟弄灭。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像是被冻住了,寒风呼啸而过,发出一阵呜呜响。
盛擎一动不动地凝着边谌,他在等。
边谌深吸了一口气,琢磨了好久,才沉重地开口,“我只能说,异国他乡,他过得……不太顺利。”
盛擎低下头,眼眶红了,热泪在打转,鼻尖发酸,“我知道了,谢谢你。”
抽完了烟,盛擎和边谌说了再见,便开车走了。
边谌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车子消失在转角处。
他抬手,想要接住飘落的雪,可来不及抓住,又被冷风吹走了。
边谌拨通了慕淮的电话,“……他知道了。”
沉默了片刻,慕淮故作淡然地笑,“没关系,他总会知道的,只是早了点。”
挂了电话后,慕淮站在窗边,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心情复杂,忐忑又不安。
他想起了十八岁第一次病发时,他的信息素紊乱,痛得在冷水里泡了整整一夜。
那阵阵痛,像是被万蚁侵蚀,痛得他晕过去好几次。
医院的一纸检测报告落到他的眼前,医生用无能为力的语气告诉他,“小伙子,你没有家属,我只能把具体情况告诉你,属于遗传性病变,情况不算太乐观。”
慕淮看不懂报告上的数据,“不乐观的意思是,我会死吗?”
他没有家属,养父养母在十六岁时病逝了,给他留了一大笔遗产。
从那以后,他就一个人过着。
医生默了。
慕淮了然,故作乐观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医生看着眼前的少年,选择说了实话,“保守治疗,应该可以撑两年吧。”
就这样,十八岁的他被下了活到二十岁的死亡通知书。
慕淮并没有放弃,他查阅了无数资料,最终选择签了FGS实验室的活体研究自愿书。
他成了实验室的试验品,像一只小白鼠,被关在玻璃的实验仓,常年浑身插满了透明的管子。
实验仓挂着信息牌。
实验仓号:8
编号:O1428
年龄:十八岁
类别:腺体遗传性病变
程度:五颗星
五颗星,致死率高达98%。
那一个只有几平米的实验仓,慕淮待了整整三年,他看不到日出日落,感受不到白天与黑夜,他与整个世界脱轨。
日常的流程是,打针、吃药、抽血、化验、低温治疗、电击治疗……
好痛。
像有人恶意用电钻把腺体凿开后,在那血淋淋的伤口里灌冰水。
活着,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有不少同类型的活体试验者,扛不住这样漫长痛苦的治疗过去,最后在痛苦中放弃了生命。
慕淮意志特别坚定,没有说过一句放弃。
每一次治疗,慕淮都需要用三天甚至更多的时间来缓解治疗带来的疼痛感,每一根骨骼,都是痛的。
实验室的研究人员每每路过第8号实验仓,都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慕淮比其他人要乐观,他的想法很简单,他想活着,再痛苦也要活着。
那时,一切都处于实验性阶段,没有一个专家敢保证,他们一定能成功。
有人会忍不住问慕淮,“若是没有成功,那他所承受的一切太苦了。”
慕淮笑了笑,“要是没成功,我的遗体就捐给实验室做研究,也算是为这类罕见病做了贡献。”
在实验仓的三年里,慕淮感受不到时间的变换,他开始了阅读基因工程的相关文献,没想到,他自学成材了,出了实验室后,他连跳了两级,直升了博士。
除了学习,慕淮在实验仓里,还有一个特殊的小爱好。
慕淮初到研究院时,带来了两个大行李箱,装了满满两大箱的千纸鹤,一共一千一百七十九只。
在做小白鼠关实验仓的三年里,慕淮会每天拆一只千纸鹤。拆了以后,他会在带着折痕的写字。
他每次只写两个字。
盛擎。
写完后,慕淮会把带有折痕的纸夹在书本里压平,几天后,他会把纸藏到一个小盒子里,囤起来,是要把属于他们的点点滴滴,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盛擎说,折满一千只千纸鹤,把愿望给他。
慕淮常常会盯着那一堆千纸鹤发呆,他不迷信,但是他愿意相信有奇迹。
盛擎是一头倔驴,老说着要等他长大。
他却害怕,他再也长不大了。
那时,慕淮的愿望始终只有一个——
〖盛擎,我会努力长大,再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