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非惯性依赖>第53章

  “电影里都是骗人的。”吃饭的时候景程对宋临景说道。

  宋临景把挑好鱼刺的肉夹到碗里,垒出了个小坡后,才终于舍得推到景程的面前:“怎么骗你了?”

  他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似乎和印象里没太大区别,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具体差别在哪里。

  景程用指尖把碗勾得离自己更近些,条件反射般地往嘴里送了两口,才咂么出几分微妙来。

  这么多年,只要是跟宋临景单独吃饭,他的盘子里就见不到鱼刺鸡骨这种东西,基本都是宋临景接过去弄干净后再给他。

  之前熟视无睹、见怪不怪,可随着两人的关系突然变了性质,这些放在哪对普通朋友身上都蛮奇怪的“习惯”,突然就有了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嘶……自己之前怎么就愣是没觉出不正常呢?

  倚靠着好几层软垫却依然腰酸背痛的景程,突然有种想迁怒却不知道该迁怒给谁的无助。

  为了不面子里子都丢掉,只好摆出副满不在意的做派,神色如常地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电影里面角色多年夙愿达成的时候,不说欣喜若狂、痛哭流涕吧,再不济也得错愕惊讶个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景程眯着眼睛,扬着眉尾,带着笑意的语气中满是逗弄,“你怎么就‘嗯’了一声?”

  “诽谤。”宋临景抬脸看了看景程,眼角微弯,认真地为自己正名,“除了‘嗯’,我还说了‘谢谢’。”

  景程斜了他一眼,还了他个“诡辩”,就捏着勺子安静喝汤去了,宋临景也只是看着他笑,笑容倒是不夸张,就是莫名透出股“别无他求”的“安详”。

  围着围裙、撑着下巴的模样,跟抬手落手都是亿万级别项目的社会精英半点边儿不沾,反而莫名有种,短视频平台上会凌晨三点起床任劳任怨照顾老公的“娇妻”气质。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倒不是尴尬的沉默,其实还更近似于他们之前的相处状态一些。

  得到了个答案的宋临景,似乎松弛了很多,少了前段时间的焦虑与迫切,多了点安定和从容后,终于肯向后稍微退上半步,如他承诺的那般,主动适应着景程的节奏,给景程留出了足够自由呼吸与思考的空间。

  “我也不算夙愿达成。”宋临景突然开了口。

  待景程好奇地抬眼看向他,才注视着对方将后半句补充完整:“毕竟我现在只能算是你相对认真些的约会对象。”

  “不是男朋友,更不是……”宋临景尾音拖得略长,语调依然是温和的,可瞳仁里却漾着几分景程读不明白的晦涩,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别的什么关系。”

  景程难免怔了怔。

  他能听懂宋临景的暗示,却又无法完全理解。

  毕竟他从未迈入过一段有着世俗意义上明确定义的感情关系,以“恋爱”为目的进行相处,已经是景程观念里最疯狂的尝试了,如果“男朋友”这个身份不是宋临景渴求着的终点,那什么才是呢?

  婚姻么?

  这是景程梦里都不会出现的东西。

  或许噩梦里能有所提及。

  从小跟在景兮身边,景程从未见识过爱情,更别提幸福婚姻这种爱情的衍生物了。

  景程的概念里,因感情不睦闹到鱼死网破、丑态百出的数不胜数,宋临景父母的状态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体面了。

  搭伙过日子、各玩儿各的,重要场合一起出现维持整个家族的光线,早早将这一切摊在明面上、不给孩子留任何虚伪的幻想空间,某种程度上倒也能算是“负责任”的体现。

  如果和宋临景延续这种模式,自己会接受一段婚姻么?景程心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一个问题。

  不会。

  景程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自问自答着。

  光是联想都会让他情绪糟糕起来。

  景程琢磨不明白具体原因,只好直截了当地,将这种不适归咎给“婚姻”这个束缚性的谎言上,而不是“与宋临景的关系也许终究会走到那一步的可能性”让他焦虑的微妙上。

  “我随口说说,你别在意。”

  宋临景的话将景程逐渐飘散的思绪往回扯了扯,可反应过来的景程,却莫名有种被看穿了心思的慌乱,他清清嗓子,欲盖弥彰道:“我不在意啊,我怎么会在意。”

  景程耸了耸肩,态度故作轻佻,无所谓地为他们做出假设:“没准儿你很快就腻了呢,毕竟我就只是这样。”

  “所见即所得。”

  景程的语气太过轻松,轻松到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字里行间的自嘲意味有多明显。

  但宋临景听出来了,并对此似乎很是不满。

  “景程。”宋临景皱着眉头叫了对方一声,待景程有些闪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后,才继续说道,“我们之间,你才是那个游移不断,从没有过定性的人。”

  “所以……”

  宋临景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得仿佛能直接刺中景程灵魂般问道:“你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我会先厌弃你?”

  ……

  景程当时当刻没能给出回应,事后躺在床上回味时,也依然没能想明白缘由。

  “景程。”宋临景在走进隔壁那间卧室前,叫住了景程,神色看起来有些黯然,无奈的口吻又轻又薄,如山涧的云雾般缥缈,让人抓不住线索,“你该多信任我一点,不过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晚安。”

  前一天两人同床共枕属于是意外情况,所以当晚,即使景程并没有在这方面表达出什么别扭,宋临景还是主动搬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抱着枕头离开的时候,表情又浮出一层恰到好处的可怜兮兮,惹得景程忍不住心软,可才犹豫了那么几秒,挽留的词都没来得及漾出喉咙,宋临景便已经道完了“晚安”,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倒是景程自己,在门口怔了好半天才又好气又好笑地反应过来。

  独自躺在和宋临景厮混过的床上,景程却是又睡不着了。

  宋临景说得没错,他在这方面的确对对方没什么信任。

  景程自我反省道。

  准确的来说,他的不信任并不针对宋临景,而是种诅咒般刻在自己三观中、挥之不去的悲观。

  自己一切假设的基础,都建立在对方早晚会离开的这个大前提上,潜意识里,景程不仅不信任永恒的爱意和宋临景,他也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开始一段严肃的感情,不相信自己和宋临景能长久彼此吸引,不相信自己让对方产生的那点好感的重量。

  不相信自己值得宋临景付出更多。

  连对方过去在自己身上投注的那些精力,景程也都觉得不应该。

  他自认为不是个很难追求的人,宋临景这些年但凡明确地,表达过一星半点想发展浪漫关系的意思,景程觉得自己很难抵抗住诱惑。

  二十六岁尝遍新鲜玩意儿的他没抗住,换到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本就刚遭遇了重创的他,估计根本不会有任何怀疑地陷进去。

  就算宋临景只拿出今天百分之一的温柔程度,景程可能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恐怕宋临景要什么,他都会毫不迟疑地奉上。

  包括那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真心。

  还有点渗人。

  景程腹诽道。

  还好宋临景当时没这种想法。

  景程身体疲惫得很,可精神却躁动,思绪乱得到处飘散,扯不断,又理不回来,只能任由他们牵引着自己漫无目的地想东想西。

  他对此其实还算习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几乎每一个没有外力压抑、干扰的夜晚,景程都是这么度过的。

  他想着要不要去楼下偷瓶酒灌下去,但对于前一晚让自己大翻车的宿醉还是心有余悸,并且他也有点怕闹出太大动静,惊动宋临景。

  毕竟他睡眠障碍很严重的事情,没别人知道。

  宋临景只清楚他成年后逐渐不习惯有人睡在身边了,但并不了解是为什么。

  景程不喜欢让人觉得过去的阴霾影响了他太多,更不想让谁认为他脆弱。

  尤其是宋临景。

  其实还挺奇怪的。

  明明自己最不堪的那些过去宋临景都是亲历者,可景程却依然想保留着这个微不足道的秘密。

  仿佛这样他看起来就更坚定、更洒脱,两人的关系就越稳定平衡,他在宋临景面前就能多几分奇怪的底气。

  他的不完美就也还是完美的。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窗外闪烁的星星都已经黯然了的时候,景程才终于在极度疲累困倦的状态下,浑浑噩噩地跌进了质量欠佳的睡眠里。

  睡得断断续续,梦得也断断续续。

  大部分是没什么意义的零碎,一部分是过去的宋临景和现在的宋临景交织在一起造成的混乱,剩下的就是景兮了。

  但这其实也是正常的。

  毕竟景程此刻就躺在景兮理论上死亡的地方,进行着他一年一度的缅怀仪式,虽然今年的因为有了宋临景的参与,而变得比往年轻松了一些,但对方现在并不在他身边,所以景程被周期性、惯例般的精神折磨见缝插针地找上来,似乎是情理之内的事情。

  景程梦里的景兮面孔已经模糊了,景兮很讨厌照相,所以他们只有那一张合影,缓慢流淌的岁月让那张拍立得发黄褪色,也给景程的记忆套上了一层毛玻璃。

  画面朦胧着,但痛苦却依然真切。

  景兮摇摆的裙摆红得残忍,她总是没什么过多情绪的声音如一把小锤,每一下都能敲在景程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每一下都将他凿回到儿时那个弱小的身躯里。

  幽会结束的景兮将他从昏暗狭窄的衣柜里拽出来,扔到地上,声音极其温柔,语调却极其冷漠地说道:“景程,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你带来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你怎么敢恨我?”

  ……

  景程猛地睁开眼睛,脱离梦境后好几秒都没能缓过劲儿来,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快要窒息了一般,神态惊恐,似乎仍被困在那段记忆与幻象绞缠的画面里。

  窗户是半敞着的,遮光性不怎么样的纱帘被风吹得飘荡在床前,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海平面被染成橙红,天空却被晕出冷淡的蓝。

  时间还早,景程有些抗拒继续尝试入睡,身体上的麻木酸胀却让他也不想从床上爬起来,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偷偷溜去隔壁逗弄逗弄宋临景,转移一下注意力时,房间的门却被突然敲响了。

  “景程。”宋临景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哑,语气却是笃定的,似乎对景程已经醒过来了的这件事没有半点怀疑。

  他不急不缓地敲了三下,然后才很讲礼貌地轻声再次开口道:“早上好。”

  “我现在能进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