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术有猜测过自己是不是养了一只猫。
住院时席鸿谦给他带了部全新的手机，说是原机故障，所以只转移出了部分数据。
徐术翻开过自带的相册，大多是些会议、公文等工作相关的截图，偶尔夹杂了几张类似生活照的图片。
画面的主角总是同一只猫。构图、角度随意，应该是随手拍下的，但不难看出猫咪体型的肥胖程度。
徐术没想到自己真的养了一只猫，更没想到会养这么胖。
下了决定便安排得很快，他们订了三天后直飞滇南的航班。
徐术没带多少行李，但随身带上了两个宠物玩具。是出发前两天购置的，徐术上网浏览了一些手册和笔记，才发现猫不似犬类认主。
或许玩具傍身，能增加些好感度。于是徐术挑了明东一家大型的连锁宠物用品店，熟练地打开外卖页面进行订购。
他选了好评度、接受度排名最前的两个玩具，认真看完评论才确认下单，而且可玩度也获得了席鸿谦的肯定。
九点多订的单，午间便到了货。徐术从配送员手中接过，拆去包装检查完毕，调整好角度摆在了玄关柜上。
晚上七点过十分，大门“滴”了一声，席鸿谦回来了。
徐术迅速拿起遥控器调低音量，脸往门的方向微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玄关的动静。
果然，席鸿谦进门后，很快注意到了柜面上印有卡通小猫图案的包装礼袋。
“是给猫买的吗？”这样问着，徐术看到席鸿谦拿起绑有花斑羽尾的逗猫棒，轻轻转了一圈，“看起来挺好玩的。”
徐术这才回过头，故作随意地“嗯”了声，起身朝玄关走去。
席鸿谦没动，等徐术靠近后，他握着逗猫棒的手腕轻轻一动，尾端的花斑羽毛又左右摆动起来。
徐术抬起眼看了几秒，没多犹豫就伸出手碰了下悬挂着的毛绒铃铛，然后在叮铃铃的声音中说了句，“这里面会响。我刚好看到，就买了。”
席鸿谦合起逗猫棒，放回袋子里收好，依然笑看向徐术，“今天在家做什么了吗？”
“没有。”徐术摇摇头，“还是看电影。”
“有看到什么好看的吗？”
徐术回想了几秒，指向壁挂机，“就现在看的这部还行。”
“是吗？讲什么的？”席鸿谦顺着徐术的手势看向屏幕，语气听起来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是部刚上映不久的悬疑片。
徐术简单复述了遍之前的剧情，然后在席鸿谦期待的目光中，开口发出了观影邀请。
席鸿谦欣然同意。
于是，他们一起看完了这部电影的后半部分。
_
航班晚点了半小时，将近十一点才起飞。
徐术醒得早，一上机突然头晕得厉害，没多久便睡了，直接睡到了飞机降落。
走出舱门时，徐术本来还有点晕乎，被迎面而来的风吹了个清醒。纬度明明差得不多，滇南却比海明要冷上许多。
幸好临下机前，徐术套上了席鸿谦递来的黑色及膝羽绒服，不至于因为温差而感冒。
机场出口处人群熙攘，徐术跟在席鸿谦身后走下台阶，一眼望见了石道边眉目清朗的白衣青年。
这就是江无。徐术想。
青年很快也发现了他们，举起手遥遥地挥了挥，带着笑意喊了声什么，距离有些远徐术没听清，但他知道是自己的名字。
于是徐术快步走了过去。
江无态度自然，即使早就知道他失了忆，也没有过多询问，语气熟稔地问了好，又自然问起航行经过。
这种相处模式让徐术觉得舒适。
“对了，徐术。”江无看了眼席鸿谦的方向，忽然说，“你在这边还有个朋友——赵昭，她今天去洱市了，所以没过来，让我和你说一声。”
“昭昭？”徐术复述道，在他的印象里，席鸿谦似乎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
很快，席鸿谦在他们身后开了口，“赵云的赵，赵昭。”
江无回过头，笑着看了眼席鸿谦，才看回徐术“嗯”了声，又介绍道，“是你来滇南后认识的，经常一起吃饭。”
不多时，就到了住处。
他们从后门进了院子，江无带徐术拐了个弯，说要让他看看新栽的鬼面兰。
不过几步路上，江无又说了许多近闻，尽管徐术没有太多印象，依然觉得有趣。
雨廊的飞檐下，燕子在转角处搭了个窝；
前院古井里的老龟，自他回了明东，便没再没现过身；
而猫，最近变得老实了点，主要是因为它上周又去碰瓷后山的小黑，差点被抓掉半只耳朵。
“有受伤吗？”听到这里，徐术犹豫几秒，还是开了口。
江无笑着摇头，“它知道打不过，早跑了。”又告诉徐术猫中午吃完猫粮就出去玩了，应该下个饭点会回来。
说话间，他们穿过回廊进入前院，江无抬手往右一指，“你房间。”
“好好休息，晚饭了喊你。”
徐术推开木制屋门，最先入眼的便是墙侧的猫爬架，架得很高几乎接近了梁顶。
跳台上零落着羽毛球、铃铛等玩具，挨着爬架的是立式收纳柜，分层放着冻干零食、宠物药和日常用具，种类异常丰富。
除此之外，屋内摆设趋于极简，徐术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太多个人用品。
看来，只能通过书桌角摞着的十来本书，获得微末的记忆连线。
“徐术，药吃好了吗？”
徐术闻声回头，看着席鸿谦走进了房间。他先喊了声“学长”，几秒后才补了句“刚准备吃。”
席鸿谦温声回应，没打算拆穿他，只走到书桌边递出了手中的水杯。
徐术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然后从包侧摸出了药片，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这是？”席鸿谦看向桌角书堆，从中抽出了一本，“酒类……生产技术全书？”
徐术也带点疑惑地应了声，接过书翻开，内页写满了批注和笔记，确是他的笔迹。徐术又扫了眼书堆，都是些酒类专业相关的，“这些书？”
徐术设想不出自己翻阅此类型书的原因，毕竟这些与他目前的职业、生活毫无关联。
席鸿谦接过书，细细翻了两页才看向徐术。他没有马上开口，但眼神里似乎已经猜到答案。
“学长，我之前……”
徐术刚想接着问，席鸿谦就回了，却说得很慢，“是我，我在外面办了酒厂。”
这时，门框无声晃动了下。
有东西贴着地面快速窜行而来，暖黄色的一团，两三步跃上了爬架的最高层，朝徐术哑着嗓子拉长音“喵嗷—”地叫唤了一声。
徐术愣了几秒，然后看向爬架笑出了声。
“它好像记得我。”徐术走过去抬高了手，用食指碰了碰猫咪湿润的鼻头，声音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惊喜。
席鸿谦看了眼被摆回桌上的书，又看向完全被猫吸引住的徐术。
他看见徐术露出了自失忆后出现的，最真实且毫不设防的笑。
只是因为一只猫的靠近。
_
其实最近，席鸿谦总会忽然想起一些关于徐术的片段。
高三午休时常去的水吧，大学毕业季回国参加的师门聚餐，综合部终面现场的对话……
但他最常想起的，是周末特地来岛上送资料的徐术。
海岛别墅二楼，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前院。
坐在位子上望出去，就能看见沙岸边远远走来的徐术。穿了件很干净的白衬衫，没有工作日那么正式，解开了最靠上的两粒扣子。
如果起了海风，徐术的额发会被吹起一些，衬衫也被海风吹得向后展，显露出单薄的身体轮廓。
快到铁门时，徐术会先扶一下镜架，再去按铃。
蒋清听到声音，很快出现在铁门前，招呼人进来。
徐术便抬了点头，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
两三分钟后，书房的门就会被敲响。
不过，徐术总是送完材料就离开了，所以一直没能留下吃顿饭。
其实，有的项目略微延期了，并没有那么着急要材料。
但席鸿谦没有通知下去，所以徐术还是送来了。
席鸿谦没有去思考过自己延迟下发通知的原因，就像他潜意识里，也已经认定徐术不会离开明真一样。
那是徐术入职的第二年末，席鸿谦刚接触到“光阑”的核心，开始松懈公司方面的业务，错过了几个大项目，正巧又碰上跳槽季，走了一小批员工。
席鸿谦没什么想法，倒是梁辉，会定期向他汇报些动向。
据说当时还有省属单位来挖角，徐术是名单里的一员。对方给出的薪资待遇丰厚，并且是有很大发展前景的职位，比之明真地产的综合管理岗，怎么看都是个更优选。
汇报时，梁辉表示自己都有点心动了，但徐术却根本没考虑，一口回绝了对方抛来的橄榄枝。
徐术的那次选择，肯定算得上职场发展的反面案例之一。徐术不可能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但还是拒绝。
而酒厂的事，席鸿谦也未曾和徐术提过，或许是只言片语，徐术便留了心，甚至以一种专业生的态度去学习这些。
不过席鸿谦也清楚，如果，不是今天偶然看到了笔记，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只有等到如今，徐术失了忆，他才能够以旁观者的角度，共同回溯名为“徐术”的过往故事。
席鸿谦突然觉得，他好像，真的已经错过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