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余烬燎原>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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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贺靳屿的秘密比起来,他最腌臜的故事,不过围绕父母离婚,最阴暗的一面,仅仅是缺爱敏感。

  在裕岭他有邱叔,上学时顺手塞给他一屉小笼包。他还有最好的朋友,一起消磨青春期的叛逆疯狂,热热闹闹地长大。

  贺靳屿有吗...?

  身处高位的人们都带着面具,他们不哭不骂,脸上只有一种势在必得的笑意。

  常见贺靳屿在电视上露出这种表情,余扬偶尔也会恍惚,那样寡淡不漏声色的人的确在自己身边褪去了伪装,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余扬在黑暗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贺靳屿很平静。这种平静余扬感受过很多次,莫名令人心悸,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令他轻轻松松地开怀大笑一次。

  那会心疼,此刻心乱,余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嘴巴张开又闭上。

  “我没什么秘密...”余扬在贺靳屿怀里缩缩身子。

  “是吗。”贺靳屿抱紧他,身体跟后背没有距离相贴紧,“那天回家,为什么哭了?”

  贺靳屿盯梢自己的事儿还是让余扬打了个寒战,他不太舒服地说:“...就,吵架。”

  “吵什么了?”

  许久,身前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气。

  “我爸看见医院发的医保短信,知道我分化了,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就是不想说。”余扬垂眼沉默了好一会,“不想欠他们。”

  自父母分居两地,爱就变成需要争取的东西。一次满分,一次比赛,一次家长会...逐渐令人变得疲惫,直到付出所有努力也看不见一点期望,就累了。

  他们并不会因为自己放弃事业、新生活。

  自打清楚这一点,就不愿意“麻烦”他们了。

  余扬以为丢掉那些幼稚的依赖和爱就可以独立。但老天爷当头棒喝,将他剥地干干净净展示在余检明程薇乃至外婆或程伟面前,好让他们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半点成熟的痕迹。

  “我也没法信任别人。”贺靳屿温热的气息打在耳边,“除了你。”

  余扬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关得太久,贺靳屿又不给自己吃药,发情期来的短而快,但对接触alpha的渴望没有消逝,贺靳屿的信息素极大缓解了他焦虑的症状,甚至不自觉地感到安定。

  不断散发的身体信号叫余扬反抗不能,只能遵循omega的服从因子。

  如果这种意识有实体,余扬大概已经冲上去跟它打了一架。

  可呆在贺靳屿身边就逃不开这份服从。余扬难受的抓心挠肝。

  他想回学校。

  想回裕岭。

  想离开这。

  余扬突然想起见到贺靳屿的第一眼,那么危险那么迷人,就像条鲜艳的毒蛇,接近他之前就该做好受伤的准备。

  否则就会沦落到连怎么变成现在这样都不明白的处境。

  习惯了贺靳屿近一个月的监禁,缺少与外界交流条件,余扬已经从开始的躁郁不安变得淡漠疏离,两颊瘦出凹陷,眼神也不比从前清澈。

  贺靳屿对他极端温柔,除了自由,余扬要星星都能摘下来。他话讲的更多了,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琐事,有时是今天刚发生的事情,有时是突然记起某日某时的回忆。

  余扬偶尔回应。

  贺靳屿喜欢抱着他,怀里是满的,晚上睡得安稳。

  他知道余扬爱他,便想要他只爱自己。贺靳屿一意孤行把人守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似乎这样就能找回几分宁静,离所有喧嚣更远一些。

  唯一知道此事的刘师傅想了很久,还是跟贺靳屿说:“少爷,这样只会让那孩子离你更远。”

  他怎么不知道呢?

  他在怕,怕放余扬走,余扬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还是学不会信任。靳嘉苓说要陪小屿长大,贺昌渠说你以为你能有所成就是因为谁,唐钰宁说绝不会跨过底线半步...他在商政场经历过太多次反水,以至于不信任已经成了下意识。

  他可以派人每天盯着余扬。但他没法时刻监控余扬的心思,更没把握在做出所有事情后,余扬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否有所变化。

  可他更怕像失去母亲一样失去余扬。

  贺靳屿烦躁地命令刘师傅静默。

  刘师傅毕竟从小看着贺靳屿长大,面对闹脾气的说法,还是补了一句:“您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老爷这么命令别人。”

  “好好开车。”

  提到贺昌渠,贺靳屿的目光凛冽三分,车内瞬间宛如冰窟,压的人喘不过气。

  刘师傅摇摇头,不再说话。

  有些事一旦开头就已经陷进去了,余扬喜欢上贺靳屿是,贺靳屿把余扬关起来是,学不会放手更是。

  余扬见到刘师傅时简直恍若隔世,跟贺靳屿呆久了连外面是不是世界末日都不晓得,眼睛终于找回几分光亮。

  “刘师傅,外面有没有人找我?”

  刘师傅不忍心骗他:“少爷都安排好了,大家都以为你是去参加什么活动了。”

  余扬从没那么后悔过没多交几个朋友,曾经他生怕杜晓良把秘密说出去,现在他巴不得杜晓良是个漏斗,好歹别人知道自己是他妈的被贺靳屿监禁了!

  贺靳屿最近比较忙,都是刘师傅来送东西。

  余扬抓紧人不在的档口请求刘师傅放自己出去。

  刘师傅似乎就等着他开口呢,毫不犹豫地应下,约定夜色深些,把他送回学校。

  “师傅,您回不回a市?”

  “不回,怎么啦?”

  “噢没事,您往科大开吧——”

  “是不是想回裕岭?”

  外套拉链拉到最顶:“...嗯。”

  凌晨的街道稀稀拉拉走着一两个人,余扬按下车窗,闭起眼睛感受着打在脸上的冷风。那座矮山完全消失在后视镜时,心口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眼睛有点酸。

  有什么东西钝钝地疼。

  睡了一觉,看了半路陌生风景,刘师傅一路安稳顺风将他送回裕岭门口。

  余扬向刘师傅道谢,刘师傅依旧摆摆手,像为自己的孩子解释道:“少爷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只是有时候不太理智,需要有人安抚他——跟对付小孩子一样的。”

  这个少爷是谁,他心知肚明。余扬没说什么,再次向刘师傅道完谢便走了。

  他很久没回裕岭,但楼下的老榕树,和永远有块儿凹陷的沥青路依旧保持原样,以前大家常常催促物业维护,后来小孩子们拿小坑做游戏,就没有什么人催了。

  外婆回a市治病后一直住在舅舅家,程翼然精力旺盛,倒让老人家忘却病痛,每天跟着孙女笑笑,病情稳定甚至向好。

  裕岭的家空着,跟上大学离开前一样干净整洁,连沙发把手都没落灰。

  余扬累的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睁眼望见阳光透过房间的窗户落在床尾的位置,静谧到他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过去一个月是梦。

  或者关于贺靳屿的一切就是一场空。

  他机械地洗漱,起灶,煮了点饭菜果腹,坐在电脑前打开社交软件。软件奇迹般没因为移动端掉线而掉线,丁毅的消息一马当先冲在最顶端,随后是林彦舒梁芮,程薇、外婆、程翼然...杜晓良被压在底部,五句话简短地询问了他是不是被贺靳屿带走了,能不能收到信息,宿舍阿姨说他请了长假。

  余扬很快摸清楚这一个月来发生了什么,刚回复完丁毅,就收到视频请求,点击同意,丁毅的脸立刻出现在屏幕上,不等他开口就首先听见对方破口大骂。

  “你干嘛去了啊!我们还以为你出啥事儿了,问外婆也说不知道你在哪,打电话去学校才知道你搞项目去了!”

  余扬默默听了半天:“我说我被贺靳屿监禁了你信不信?”

  丁毅愣住了,一双眼睛似乎透过屏幕在找他撒谎的蛛丝马迹。

  可他太了解余扬了,对方从不开这方面的玩笑,连高二那场无疾而终的恋爱,余扬都不准他们拿女方打趣。

  “...”丁毅面色复杂,“天天上报纸上电视那个贺靳屿?”他下一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网上不是传他跟那什么唐在一起吗,但看余扬点了点头,硬生生把话咽回去,“我们只知道你分化的事儿...”

  余扬不说话。

  丁毅吵闹着解释:“我们早就知道了好吧,不是你家里人告诉我们的。是之前我跟梁芮林彦舒准备去你打工的酒吧找你,结果你不在,那个周老板跟我们聊天就说了,他还挺惊讶我们不知道你是o——分化的事情。”丁毅絮絮叨叨讲了很多事,余扬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道心里羞愧多还是意外多。

  丁毅恶狠狠唾骂贺靳屿老牛吃嫩草,万恶的资本家...

  余扬以为要做很久心理准备才能说出来的事情,反而一溜都道尽了,丁毅没觉得有什么,他也不再觉得别扭,一五一十将自己同贺靳屿相恋到关在山里的故事全盘托出,丁毅听完沉默许久,说:“我真没想到你不来网吧打游戏,竟然是跟万弘总裁谈恋爱去了。”

  ...

  丁毅周末大老远跑回a市,陪好兄弟重新办了手机卡买了新机子,八卦完又忍不住戳余扬心窝子,说你真是禁不住诱惑啊,被坑了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不知道。”

  “我今晚要坐高铁回去了。”丁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今天就要跟梁芮出去玩来着,但是不放心你。”他补了一嘴,“梁芮可担心你了,让我赶紧回a市看你。”

  余扬笑着拐了他一胳膊:“你到底有没有跟梁芮告白?”

  丁毅故作玄虚:“反正——在追。”

  “你知道怎么追人不?”

  丁毅边系鞋带边凑上来:“怎么追?”

  余扬顺势一推,丁毅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这么追!”

  丁毅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笑,手忙脚乱爬起来去追余扬。

  送走丁毅,余扬觉得笼罩在心里的阴云也散开了。

  算得上轻松地走在回家路上,耳机里重复放着喜欢的新歌老歌。

  直到他撞在谁身前,鼻子里灌进令人胆颤的冷香。

  贺靳屿像是黄昏里的一抹黑,染上余扬的恐惧。

  他怕被关回山上那栋玻璃房子,怕不知天日地等待贺靳屿到来,不想再让亲人朋友担心。

  于是下意识想跑。

  贺靳屿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仅仅是语气轻轻,缱绻至极地说:“我想你了。”那一刻余扬产生了他们不是在任何地方,而是并肩躺在柔软的床铺里,唇离唇不过五厘米的错觉。

  余扬见他没有抓自己回去的意思,肩膀松懈了些。

  “你不在这几天,我吃不好也睡不好。”贺靳屿错开视线,微微低着头,像个做错事又不肯承认的孩子,只讲最近过得很差。余扬看出来了,比起在玻璃房子精力十足的样子,他英俊的脸蒙着层淡淡的颓色,“工作也很忙,忙的没时间休息。”

  “...”当总裁的给自己放假很难吗。

  贺靳屿像是会读心:“不工作就没法给万弘十几万员工发工资了。”

  余扬不再用以前那副骄傲似小动物般的表情看向他,某种微妙的抵触取而代之:“你要抓我回去?”

  贺靳屿摇摇头。

  更恐怖的想法涌上心头,他不会要像对付贺昌渠那样对付自己吧?余扬咽了咽口水,望向那张精美至极的脸。

  “我只是想你了。”

  余扬不受控制道:“你又派人盯着我?”

  贺靳屿摇头。

  “以后不会再有人盯着你了。”余扬还是看出他真诚里压抑的偏执,往后退了两步。

  余扬深吸两口气:“你发誓?”

  “我发誓。”

  贺靳屿长长的睫毛在路灯下投出一片阴影。天黑了。

  如果不是贺靳屿擦肩而过,余扬不会回头看他。贺靳屿浑身都被黑色包裹,黑高领黑风衣黑裤子黑鞋子,一点不明显的白汽在空气中蒸发。

  像团抓不住的雾。

  余扬吃尽苦头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结果天暗了,没有星星,更看不见月亮。

  余扬回家收好行李,准备坐明早第一班动车回学校,离开这里。

  天凉了。